□黄晔

2023年1月6日，壬寅腊月十五，我收到了网上购买的新书，其中一本就是孙甘露的《千里江山图》。有时候，面对新书犹如女人得到新衣服，迫不及待要亮相。我选择当晚拿起这本书。

故事开篇第一句：“腊月十五，离除夕也就十来天。”我一愣，居然真有这样的巧合？这大概就是我与此书的缘分吧。当时我感染新冠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却连续两个晚上熬夜到两三点，一口气读完了这个让人荡气回肠的故事。书本放在床头，没过几天又再次拿起，开始第二遍的细读。这本24万多字的长篇，有太多细节，要一再回头，寻找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

看到一则消息，《千里江山图》荣获《当代》长篇论坛2022年度长篇五佳。我又一次翻开它，胸中依然激荡豪情，热血沸腾。

孙甘露受北宋王希孟名作《千里江山图》的启发，认为实际上是一些历史上重要的时刻、人物、事件被艺术家呈现在一幅作品中。这部小说用谍战悬疑的手法展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一群理想主义者出没在上海、广州、南京的大街小巷，用自己的青春热血照亮了风雨如晦的暗夜。作者把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小人物汇聚起来，不动声色地复刻了一幅幅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场景，描绘出一场场曲折迂回、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

腊月十五的早上，十二名职业身份迥异的地下党员从上海的四面八方奔赴同一个开会地点，他们将共同完成一项秘密任务。不想会场被包围，与会人员多数被捕。彼此之间几乎陌生的他们，在监狱里完成了互相的身份认可。核心人物陈千里临危受命来到上海，独自面对迷局，一个多月时间，在找出叛徒的同时，继续完成秘密计划，护送浩瀚同志到瑞金，从上海到瑞金三千多公里征程被称为“千里江山图”计划。

小说叙述张弛有度。故事开端悠闲中暗藏紧张，场景分别有浙江大戏院，对面是四马路菜市场，世界大旅社屋顶花园看到游乐场、跑冰场、弹子房和书场。在房屋租赁做跑街的卫达夫第一个出场，他其实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神经过敏，看到戏院门口贴着的电影海报，他居然还会“觉得多半不好看”，然后还去旁边的纸烟店买了香烟，“抬头看见一个女人，好看，他心里暗赞”。而“崔文泰一时间特别想喝碗猪杂汤，汤里有几片番茄，他撒了很多胡椒，再来两块烧饼。一碗又香又辣、稍微有些烫的猪杂汤下肚，他顿时觉得心里踏实多了”。这哪里像是一个马上要去参加紧急会议的人。但组织者还没到场，特务便已包围了他们，无名氏坠楼牺牲发出示警，危急时刻，有人逃离藏匿，有人被捕入狱。作者写崔文泰跑得快，“出来却是底楼冷库”，“他顺手抓了片麻袋披到肩上，扛起一爿猪肉”。跑到弄堂底时，他忽然想刚碰到的“老方不会以为我趁乱顺走了一盘猪肉吧？”看似闲笔，却缓和了紧张气氛，也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人物性格。

在身份甄别的过程中，小说对十二个人的出身、教育和参加革命的初衷，工作中的表现都进行了细致描绘，反映了历史的必然性和个人生命的偶然性。比如崔文泰，这个租车行的司机，在从银行取走金条的行动中，抵御不住金钱诱惑，突然选择驾车逃跑。女共产党员凌汶身份是女作家，富商遗孀，“直觉总是很好”，对事情总是有一种无法言明的直觉，在对叛徒的甄别中，她凭着这种直觉知晓了真相，虽然最终被谋害，却表现出了坚定的信仰。年轻的小学教师董慧文，被捕后意志坚定，“我不怕。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他们动刑，我就朝墙上撞。”没想到，斗争经验缺乏的她，面对狡猾的敌人，只几句话就被猜透了关系。正像凌汶想的那样：“她的人生才开始，就要面对这样复杂危险的局面。”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在关键时刻毅然赴死。

小说悬念丛生，扣人心弦。在敌人用计释放了地下党员们之后，他们内部便展开了甄别。每个人都是被怀疑者，也是怀疑者，他们反复讲述当天的经过，反复叙述的事件每次都不尽相同。但在不断的讲述中，真相也如剥开的笋子，逐渐呈现出来。第一遍阅读时，我时时忍住要提前一探究竟的欲望，一章一章读下去，最终恍然大悟，连赞精妙。

附录材料二是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看到陈千元、董慧文、卫达夫、李汉、梁士超、田非、秦传安7位烈士牺牲于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这些怀抱信仰的年轻人在危急时刻心甘情愿成为真人诱饵，假装投敌的卫达夫甚至微笑着拒绝了唯一逃生的计划。还有先后牺牲的叶桃、无名氏、方云平、凌汶、林石，这些年轻的地下党员虽然顾念亲情、爱情、友情，却依然“心中充满豪情，无所畏惧”，用自己的热血谱写了一曲悲壮的青春绝唱。而那个敏捷、智慧、大无畏的陈千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把战友们深深刻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