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金泉
我们袁家人个个好酒量,就连我80多岁的奶奶现在每天都要喝上一小杯。这都缘于我爷爷的基因和影响。
我爷爷嗜酒,一天三顿,而且只喝祖传的自家酿的“海巴子酒”。爷爷的酒杯很特别,是用一只大海螺做成的。端起盛着晶莹剔透酒的“海螺酒杯”,对准海螺口部的尖嘴,爷爷“咕咚——”一声,一口酒下肚,满脸的皱纹就像海浪一样泛起,似乎有酒花在皱纹里荡漾。
“我们是大海的后代,下海的人怎能不喝点小酒!”在我小的时候,爷爷常常满脸红光,喜欢用喷着酒香气的嘴在我小脸上亲亲,然后说:“孙子呀,这是漂洋过海的酒,喝酒就要喝出大海的味道!”
我奶奶告诉我,在我刚出生时,爷爷就用棉球蘸着“烧酒”在我脚板底上擦了几下,希望我长大后,能踏着先人的足迹漂洋过海闯世界。爷爷与大海有着深厚的感情。
爷爷出生在黄海之滨的袁家村,70岁之前是出海打鱼的船老大,在大海上闯荡了半个世纪。我小时候就喜欢听爷爷讲大海的故事,尤其是放暑假时,爷爷会带着我来到他从他父亲手中接过的渔船上纳凉。晚上,躺在甲板上,任海风尽情地吹,在船底海浪发出阵阵“哗哗”的翻滚声中,听爷爷讲大海与袁家酒的神奇传说。爷爷肚子里似乎有一海船的故事。讲薛仁贵出海东征,将士们临行都要喝一碗壮行酒;讲八仙过海,吕洞宾、铁拐李醉酒斗法渡东海;讲日本圆仁和尚入唐求法遭遇海难,国清寺住持用热酒擦身等传说。还有红色故事,比如,陶勇司令摆酒宴设计智擒海盗孙二虎等等,绘声绘色。我常常是缠着爷爷“再来一个,再讲一个”。然后,爷爷用手摸摸嘴巴上的胡须,“咕咚”一声酒下了肚,便自豪地又讲了一个:“那年呀,我们在大海上航行了一个月,在黄沙洋居然一网打了60吨黄鱼,那是一个深不可探底的深水潭,让我们狂欢了一夜,整整喝掉三坛酒。后来,有专家前来考证,居然发现了一条深水航道,由此建起了东方大港!”
在爷爷的讲述中,我的思绪常常会掠过海面,飞向天空。天上繁星闪烁,海面渔火点点,浩瀚无边的大海,就像一杯让人一饮而醉的美酒,令人着迷。幻想奇境,心胸开阔,心中便有了曹孟德《观沧海》的博大胸襟:“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然而,斗转星移,人类过多的捕捞,让海洋资源越来越少。当岁月进入到二十一世纪之初时,省政府在沿海开展控制捕捞强度和减船转产改革,爷爷的渔船属于减船转产、渔民上岸转业的范畴。
爷爷含泪挥起铁锤,砸向与自己在涛尖上颠簸、在浪谷里拼搏了几十年的渔船,拿着政府补助的3万元“双转”款,带着父亲与其他渔民上岸再就业。
那天,爷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酒。
政府给上岸渔民都安排了工作,爷爷因年岁大了,没有合适的工作,赋闲在家,整天生闷气。最后还是奶奶懂爷爷的心思,提议说:“我看这个老不死的‘海巴子酒鬼’,还是开个酒作坊吧!”爷爷一听,还真的来了劲,眉毛一下子舒展开来:“还是老太婆懂我!”于是年近七旬的爷爷居然创业开起了海巴子酒作坊。
爷爷创业的第二年,我参加高考,爷爷送给我一只精致的海螺说:“孙子呀,我们家祖辈都是与大海打交道的,大海养育了我们,现在你父亲在参与东方大港的开发建设,你的人生也应该走向大海!”
在爷爷和父亲的引导下,我报考了船舶与海洋工程专业。“爷爷把大海装进海螺,父亲的酒杯里有星辰大海,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大海的潮汐!”在一首诗里,我这样写道。
那年,一位上海姑娘成了我的新娘,我想把婚宴办得体面一点、风光一点。爷爷说,要体面风光,就喝自家酿的酒,我们自家酿的海巴子酒,是大海里的酒,是幸福酒、长寿酒!婚宴上,爷爷频频举杯。我的一位从北京来的同学悄悄地对我说:“瞧,你家老爷子,有什么长生不老之仙丹,如此精神抖擞,活到100岁,没有问题!”
那天,爷爷喝醉了,那是爷爷人生中的第二次醉倒。
如今,我成了国际远洋航运中心的一名引航员,引航一艘又一艘万吨巨轮回到家乡的港口。行驶在浩瀚的大海上,凭海临风,我像小时候躺在爷爷的渔船甲板上,思绪万千。从开始领港5万吨以下的船到现在领港20万吨,乃至30万吨的巨轮,扬波大海,走向深蓝,我为建设海洋强国而骄傲。
90岁的爷爷,身体仍然硬朗。尽管岁月的风霜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沧桑的印记,然而他手中那只海螺酒杯越发光滑晶莹,每天三顿酒的习惯雷打不动。
节假日,住进海港新城的爷爷,会和我碰上两杯。哦,爷爷也给我精心挑选了一只海螺,做成了一只精致的酒杯。
“在这太平盛世,享受幸福生活,怎能没有酒?”爷爷总是保持着当年船老大的豪情。
爷爷90岁生日宴上,他居然拿起手机,播放起《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歌曲,然后吹起海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