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阅读

思想的仓库

□胡安平

现如今,提他的人,并不多;想他的人,更少。总感觉他是上个世纪的,可分明走到了这个世纪。上个世纪这个世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在我心里。

我已记不得,是怎么开始,读米兰·昆德拉的。大概是在上学的时候,在旧书摊捡到他的《小说的艺术》。一读,竟着了迷。他的思想,如温暖的手,在黑夜中伸向了茫然的我。他1985年春天在耶路撒冷讲话中说,作品比作家本人受人重视,这是作家最佳的存在状态,也是令人尊敬的追求方式。小说家是想消失在自己作品之后的人。这在今天并不容易。今天,所有重要或不重要的,都要走上被大众传播媒介照亮的令人无法容忍的舞台,这些传播媒介与米兰·昆德拉的意图相反,使作品消失在作者的形象后面。然而,小说家一旦扮演公共人的角色,便被自己的作品置于危险之中,他们作品有可能被看作仅仅是他的动作、声明、立场的一个阑尾。小说家不是任何人的代言人,他甚至不是自己思想的代言人。伟大的小说总是比它们的作者稍微聪明一些。比自己作品聪明的小说家应当改换职业。这是这本书里最颠覆我模糊认知、摧毁我固有认知、培植我新生认知的东西,以至于在当时,我还不知深浅地捣鼓了一篇《昆德拉的天空》的文字,搬弄的就是他的这些思想。到现在我依然认为,米兰·昆德拉是一座思想的仓库。在那里,你可以拿走你想拿走的。

从《小说的艺术》开始,我又找来他的小说《生活在别处》。认认真真读完。说实话,看得似懂非懂。按照以前的阅读习惯,我应该在开篇不久即会选择逃离。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在纸背仍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我一直读下去。我清楚自己的感受,作品的悲剧主人公雅罗米尔身上的深刻的激情,在唤醒我许多已经尘封许久的对童年及整个往昔生活的回忆,以至于我不得不思考自己当时的处境和不可知的未来。更确切地说,作品中有着某种人们怯于正视的东西,它酷似我自身许多怯于正视的东西一样,被一件件剥开并展示。我惊异于作品和当时的自己。

后来工作了。我又找来他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由于浮躁,怯于长篇,读了几页,没能继续。过了好些年,偶然的机会,看了由这本书改编的《布拉格之恋》。那就简单多了。那真是好电影。

时间真是个会折腾人的东西,也是个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东西。你原本以为一生会朝着预想的地方走,结果你走的都不是预想的地方。你曾经害怕一生一眼就看到头,结果每走一步后面都是未知数。就像米兰·昆德拉说的,真正的生活永远在别处。

近十年,随着孩子念书,我们不停地搬家。这也是我原先没有想到的。我原本以为,好不容易有一个栖身的家,是可以成为最后的堡垒,抵抗那些颠沛流离的。结果,家之为家,是不一定有一个固定的栖所,而以需求为导向,是可以迁徙流浪的。正如米兰·昆德拉说的,我们的生活永远在别处。

随着迁徙流浪,我的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的艺术》,不知道藏哪里去了。我说米兰·昆德拉在我心里,主要是说《小说的艺术》在我心里。这是我最在意的。我曾经跑遍本地较有规模的书店,想再去买一本,结果一无所获。所幸这是互联网时代,不喜欢网购的我,在网上补了一本。但是捧起书本,再不是当初看这本书的心情,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心情,也可以说丢失了当初的心情。虽然是同一本书,当初你勾得密密麻麻,看得风雷激荡,现在只画得稀稀疏疏,念得云淡风轻。这是不是也抽象地说明,你现在的生活,是当初生活的“别处”?

7月11日,是个特别的日子,特别对我来说。因为米兰·昆德拉,始终是我拾获思想的仓库。有人说,他生活到“别处”了。但对我来说,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因为,“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2023-08-06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44884.html 1 3 思想的仓库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