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益峰

记得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孩，她趴在我办公室的窗台边，惊喜地大呼小叫——这里有一片青青的草地！

那天，立夏刚过。

我所在的综合大楼，是一幢临街的“L”形的十层建筑。我的办公室就处在那个直角部位的五楼，从窗口望去，可以看到三楼和四楼外宽敞的露天平台。二层平台呈梯田分布。平台平时少有人去，水泥的围栏很高。经年累月，尘土被风吹过来，在几个死角积了泥皮，滋长了青苔。

今年春天，在三楼平台的一块面积稍大的泥皮上，冒出了密密匝匝的草芽，居高临下，那一片嫩绿很是打眼。在农村插过队的老总务说，像一畦麦苗。春雨霏霏的日子，这一片“麦田”就如同春笋般，噌噌往上蹿。让人想不明白，它们就扎根着这么薄薄的一层土，何以如此长劲十足？在一个春日的早晨，我突然发现，它们长成了一片茂密齐整的小草地。

来我办公室的人，有不经意向窗外望的，他们都发现了那片小草地，几乎每一个人都发出了一声压抑了的惊叫。

而妞妞，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乍看到这片小草地时，完全是一副喜不自禁的神情。

那段时间，妞妞的妈妈，在外地学习，要一个月的时间。每天下午四点钟，她爸爸从幼儿园接了她，就带到单位来。

妞妞起初感觉很无聊。因为大人们都各自忙着手上的事情，没有人陪她玩，同她说话。她串遍了楼上楼下大大小小的办公室。她说，你们能不能陪我玩呀？大人们说，好的，好的，妞妞，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啊。但每一次，妞妞都等得很不耐烦，于是就无趣地走了。

妞妞在立夏过后的一天，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百无聊赖时，她就发现了那一片草地。从此，妞妞找到了乐趣，她不再无事可干了。

妞妞干什么呢？妞妞每天下午四点钟以后，到我的办公室来画画。她在窗台前，铺开一张白纸。然后，打开她斜挎的一个小布包，包里装着水彩笔。很漂亮。她说，这是她小时候去东方卫视录节目时，爸爸给她在上海买的。她记得很清楚。因为爸爸说，东方卫视的导演是看上了妞妞的可爱才让他们上的节目，所以，包包是作为奖励给她的。

妞妞很喜欢这个布包，她特别喜欢布包上的一幅画。这幅画，真有意思。画的是，在一个高高的楼房上——楼房的不远处就是东方明珠，有多高呢，大概有几十层吧，反正很高，这个高高的楼上，长着一棵葱郁的松树，树上有一只神气活现的小松鼠。

妞妞每天都要画一幅画。她的画，颜色一点不复杂，主要是蓝、绿、灰三种——蓝天、绿树、灰墙。她将小草画成了树的形状。我对她说，妞妞，你是画的窗外的景色吗？妞妞说，是的。不对吧，窗外哪有树？伯伯，小草不就是树吗？小草怎么会是树呢？伯伯，你说说看，一只小蚂蚁，小草对它来讲，不就是一棵大树吗？

妞妞看到了小草地上的一只蚂蚁，她很确定地说。妞妞就画了一棵大“树”，“树”的下面，有一只蚂蚁，在仰头观天。天空湛蓝，飘着几絮白云。

在我去美国之前，妞妞画了一幅画。那天，我在写一篇文章，她安静地画着她的画。她画完后，走到我边上，说，伯伯，这幅画送给你。我接过来，看到了灰色的高楼，蓝色的天空，还有高楼上一棵大树，大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叶子。我笑了，说，妞妞，你画的是秋天的景色了。妞妞说，伯伯，夏天过后，就是秋天，不对吗？

等我回国，我凭窗而望，夏日的骄阳下，灰色的建筑反射着焦灼的白光，而三楼平台上的那片小草地，已是满目的秋黄。

在我的抽屉里，妞妞的画，还静静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