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厚
由莫霞、卢昂编剧,卢昂总导演、王佳健导演,南通艺术剧院制作演出的话剧《沧桑巨变——我们的卧鱼岛》,从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岛——卧鱼岛,通过渔民江海两代人生命历程中的故事,生动地再现了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所发生的沧桑巨变。卧鱼岛不仅是时代的缩影,也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纽带,它形象地传递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
一个关于刀鱼的隐喻
序幕从老渔民江海在惊涛骇浪中驾着木船撞向钢铁捕鱼船开始,留下悬念。编导和演员抓住“朴真”二字来刻画白月与江海的爱情,他们一个心志清净,一个敦厚若朴。护卫白月在江里游泳,是江海一生的使命。白月不顾父亲的反对,和江海结合。江海把白月比作一条雪白的刀鱼,从此,刀鱼在江海心里就有了意义,爱妻、刀鱼在这位渔民眼里完美地统一在一起。编导把一个渔民汉子坚硬中的柔软,与女性的身体与柔情联系在一起,很美很独特也很诗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白月在生产时大出血。就像洄游产卵的刀鱼产卵后又回到了大海,留下了双胞胎儿子江河与江流,还有像长江水一样不会枯竭的爱!从此,刀鱼这一隐喻也刻在了江河、江流的心里。在父亲的影响下,刀鱼跟母亲一样有了某种神圣感和神秘感。
第一幕戏的舞台呈现唯美、灵动而诗意,奠定了全剧的艺术风格。那淡蓝色江水的光影,轻盈的上下起伏的绸布寓意涌动的水波,还有俏丽的身穿一袭白裙的白月从中起舞的曼妙,她那甜美的声音,和着阿海哥憨憨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这是人性之美,它与之后长大成人的长子江河的贪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张会测量人心的渔网
随着改革开放的全面推行,白月的弟弟白阳成为成功的企业家,并把公司办到了卧鱼岛上,成为外甥江河崇拜与追随的偶像。在舅舅给他介绍的公司职员丽丽的鼓动下,江河开启了发财之梦。编剧很会写戏,这个梦想正是从刀鱼下手的。
刀鱼,之于江家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江河第一次尝试吃刀鱼的戏剧动作被重复了三次。第一次江河战战兢兢地拿起筷子伸向盘子里的刀鱼,马上慌乱地缩了回来。在丽丽的严厉注视下,他又一次拿起筷子,犹犹豫豫还是没有勇气触碰刀鱼。直至第三次他狠下心把刀鱼肉放进嘴里,却差一点吐了出来。吃刀鱼,意味着江河离经叛道的开始,具体落在他对渔网指宽的算计上。
作为渔民,江河怎会不知道逮小鱼小虾是渔民的禁忌与耻辱。然而,为了能一夜暴富,江河把妈妈白月留下来的六指宽的渔网给拆了,那可是白月新婚时送给江海的礼物。渔网从五指宽、四指宽、三指宽到二指宽,江河一步步计算着获利的差距。五指宽的网一年可挣5万,四指宽的网一年能赚10万,可买两条船。“不够!什么时候才能像舅舅那样有公司啊?”最后江河竟然把妈妈留下的渔网改织成了一指之宽,破坏了所有渔民恪守的约定。
渔网指宽,可以衡量一个人的品性。这个嫌弃自己身上鱼腥味的江河用着一指宽的渔网,丢掉了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良善品德。他甚至去运输污染空气和水源的硫磺煤渣。他接连创办了“江河渔业公司”“江河船运公司”,成了卧鱼岛上最成功的企业家。
江河的变化,值得我们深刻反思,为什么他的成功会让每天都在清理河道、捡捞江上塑料袋、快餐盒等垃圾的父亲忧心如焚,使原本相依为命的父子反目?江海一个人坚守在江边破旧的木船上,苍老而孤独。这部戏的编导以高度的审美自觉,探讨了人性的贪婪与道德沦丧。
一声惊心动魄的霹雳
江海以一己之力清理污染,试图让刀鱼有一片干净的可产卵、游弋的水域,因为他敬畏如同衣食父母的长江大海,只是他个人的行动显得微不足道。为了获得更大的经济利益,江河甚至使用电网、炸药、毒药来捕鱼。面对被舅舅一手培养,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弟弟江流,江河见他拿着国家政策来说服自己,立即心生反感。辩解说江水污染发臭,这是发展致富的代价。他放狠话,如果江流动了他的企业,就没有他这个兄弟!矛盾冲突剑拔弩张。
其实,江河不是不知道江流是在执行国家制定的生态保护政策,为了卧鱼岛的明天,《长江十年禁渔计划》及相关措施必须实施。当看到舅舅也接受了企业转型和工厂迁移,在金钱和守法面前,江河选择铤而走险。
阻止一切邪恶是老渔民江海一生执着的信念。在一个风高浪急雨大的黑夜里,江海带着小儿子江流驾着老木渔船去追赶江河。
这场高潮的舞台调度饱满流畅。舞台左上方是江河与他的合伙人驾驶的捕鱼钢船,舞台中间是江海、江流父子在波涛汹涌的江水里奋力划桨,拼命追赶。一边是江河撒下渔网,看到有人追来想掉头逃跑,结果渔网被卡住,刀鱼被绞杀。一声霹雳,江河看到鲜红的血漫上了水面,一条雪白的刀鱼正用满是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他突然感到那条满是伤痕、少了一个鳍的刀鱼就是妈妈,这让江河心惊肉跳。另一边则是江海疯魔一般地喊着,你妈妈等着我去救她!又一道霹雳炸开,只见在灯光、音效营造下的波涛翻滚着咆哮着,江海奋力推开江流,独自驾船向大船全速撞去。随着江河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爸——!轰隆一声巨响,木船被撞得粉碎。江河被父亲的行为惊呆了,他明白父亲是冒死来保护自己不能犯罪。
导演把高潮戏演绎得惊心动魄,它与序幕呼应起来,观众这才明白江海是为阻止儿子触犯法律,不惜以命搏命,那一刻一个老渔民深沉的父爱让观众震撼!江海向死亡撞去的那一刻,坚信自己是和爱妻白月团圆了,一起化为永恒。导演为这对朴实无华却情感深厚的夫妻营造出令人动容的美的意境:舞台最深处,出现了当年江海与白月在江中泛舟捕鱼的身影。他们一起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渔歌。
这是一部具有戏剧张力和诗性意蕴的话剧,自觉审视了新时代新机遇下出现的“道德盲区”,传递出有关人与自然的哲思。在扑面而来的鱼腥味里,我们看到了卧鱼岛两代渔民灵魂的色彩,感受到沧桑巨变中那一抹永恒的温情。全剧的尾声江河、江流、丽丽还有舅舅白阳来到变得无比美丽、洁净的卧鱼岛,在当年停靠江海木渔船的地方,祭奠他们的父母、亲人。当满心愧疚的江河吹起当年妈妈亲手制作的芦笛时,白月在舞台深处轻盈起舞,伴随着江海的渔歌甜甜地喊着“阿海哥”。我们相信在那悦耳的芦笛声里,一定有着属于阿海哥和白月,属于江、白两家的密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