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石
五
尽管盘根的杀鬼招婿一事口风收得很紧,但还是有蛛丝马迹走漏了出去。事后也有人说是那个前来提过亲的伪保长报的信,但无法求证。就在小秀和黑狗出走的第五天夜里,七八个鬼子兵便悄悄摸上门来,欲抓黑狗。其中一人的左耳处用白纱布包裹,此人正是糟蹋小秀、被黑狗灌了“大汤馄饨”的“蚌壳”脸。原来那夜岗亭里的另一个小鬼子未追上黑狗,便用手电筒寻找同伙下落,竟发现“蚌壳”脸像死猪一般浮于水面,遂拼死拼活将他拖到岸上。“死猪”头在下,脚在上,倒躺在河坡上,再被同伙猛踩像胀足了气的肚子。不消多时,只见“蚌壳”脸大嘴一张,一股浑水喷泻而出,死猪竟“哇”地一声活了过来。只是一只耳朵被割,疼痛得鬼哭狼嚎,捂着一手鲜血惨叫不停。岗哨被袭,哨兵差点险遭丧命,岂是小事。驻茅家镇的日军头目听到报告,认为作案者并不像新四军使用的手段,怀疑是民间匪类对皇军的不满所为。便吩咐几路奸细,分头打探,最后锁定老港村黑狗为作案疑凶,故乘夜前来盘根家捉拿凶手。
正好盘根欲出门去港口有事,竟在门口与小鬼子撞了个照面。盘根一看眼前架势,心中已知来者不善,故作镇静,迎面走过。但小鬼子也不是傻子,见迎面这人从盘根家中走出,料定就是黑狗,举枪拦住。盘根见势不妙,突然起脚,拔腿便跑,绕过前面一处屋角,又穿过一片树林,直扑港口。小鬼子料逃跑的这人定是黑狗无疑,便调转身子,一篷风追了过来。一路放枪吆喝,一路紧追至港口。眼看着就要追上,盘根不知哪来的神力,狂奔几步,一纵身跳上一条正在拔锚出港的沙船。小鬼子迟后几步,未得登船。只得朝船上“呯呯”放枪,眼看着沙船渐行渐远,只能无可奈何干瞪眼。
再说盘根家中小秀,正在睡梦中,被门前嘈杂声惊醒。她慌乱中起身从窗洞里朝外窥看,借着依稀月色,见是一群小鬼子在追拦父亲,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待人群走远,小秀感到自己待在家中也不安全,可能小鬼子还要来家中搜人。于是,悄悄起来,爬到门前的老杨树上,一面观察港口方向的动静,一面躲于树荫之中避险。门前的这棵老杨树又高又大,小秀少说也爬过数十回了。小时候,小秀把老杨树当作了望台,经常爬到树梢,望港口的动静,看着父亲从船上沿跳板走下来,小秀便从杨树上直落下来,蹦跳着去港口迎接她爹。果然被小秀料中,小鬼子没抓到逃跑的“黑狗”,便返回盘根家中搜索,发现屋中空无一人,暴跳如雷,但也只能悻悻然打道回府。小秀躲在树上,借着月色,目睹脸左边捂着白纱布的那个小鬼子,准是仇人“蚌壳”脸。怎么没死?小秀将拳头捏得“咯咯”响,但只能恨在心中,此时只能屏住呼吸,不能有一丝儿动静出来。
六
盘根躲过一劫,那天搭乘出港船只出走江南,虽只有十数天,但总觉度日如年,因为他不知家中小女安危。又隔十天,盘根终于熬不住心中担忧,想女心切,又乘便船返回家中。那天夜里,他怕再遭小鬼子算计,先绕到屋后察听屋内动静。屋内竟有低声说话声音,再一细听,竟是女婿黑狗和女儿小秀在里屋悄悄说话。便小声敲门喊:“小秀,小秀。”小秀一听门外有声音,侧耳细听,竟是父亲叫门,惊喜异常。她虚开门,让进父亲。一家三口劫后重聚,发现各自平安,甚感欣慰。原来黑狗新婚那夜,离家出走,一路往北,日伏夜行,又不敢明里打听,因此,始终未找到新四军茅珵部队,带在身上的干粮倒是渐渐耗尽,加上黑狗想念小秀一日甚于一日,又担心小秀和丈人的安危。因此,黑狗又乘夜潜回家中,正巧与盘根前后脚到家。
当黑狗从小秀口中得知,那个被他割了一只耳朵的仇人死而复活,又前来报复抓人,恨得咬牙切齿。认为自己杀鬼定婿半途而废,娘子到手,却仇人未灭,心中自感亏欠。盘根听小秀诉说后,也觉得未把小鬼子灭了,不足以平心头大恨,竟擂拳于桌上,长吁短叹。黑狗见状,拍着胸脯对丈人说:“爹你放心,我一定将这小鬼子的狗头提来见你。”盘根忙制止:“上次得手,纯属偶然,估计小鬼子已有防备,绝对不能草率行事。”
正说话间,村口传来“汪汪”几声狗吠。盘根吹灭灯火,悄声对小秀和黑狗说,说不定又来寻事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家出走。黑狗说:“我正要找他们算账呢,他们倒好,给我送上门来了。”自从黑狗上次夜袭大兴镇岗哨后,胆气明显大了几分。黑狗找出那把尖头腰刀,插在腰间,又找出一根硬木短棍。对盘根说:“爹,你带了小秀先去后面河湾边的草垛里躲一躲,你们只管不要动,我先去村口看看动静,有事没事,我会来找你们。”于是,父子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准备了一些离家的必备物品,打成了小包裹,便分成两路。盘根与小秀往河湾方向的草垛移动,黑狗往村口的道路摸索过去。
正是月黑风高,环境分外恐怖。黑狗走不多远,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黑狗忙躲闪于一旁的棉花田里暗中观察。不多一会,脚步声就到眼前了。黑狗定睛一看,见是两个便衣人物,手中握着盒子枪,鬼头鬼脑摸索向前。再细看,其中一人的脸左边捂着白纱布。黑狗心中暗想:莫不是仇人“蚌壳”脸?再经仔细辨认,发现准是“蚌壳”脸。黑狗先不打草惊蛇,等他们前头走过,再尾随上前。原来,小鬼子上次前来抓人扑了空,这次生了鬼主意。不再像上回那样,大摇大摆来抓人,而是扮成当地平民模样,想来个出其不意,一举拿获。在他们的后面,还有一小队鬼子作为后援待命,等前面“蚌壳”脸他们得手后,以枪声为号,前来接应。但他们的如意算盘要被黑狗打破了。黑狗认定便衣中一人为“蚌壳”脸后,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不动声色,又从棉花田里钻到小鬼子的前边候着。待小鬼子近前,黑狗突然窜出,朝“蚌壳”脸当头一棒,“蚌壳”当场倒地,闷死过去。未及另一个鬼子转身,黑狗便又是搂头一棒,小鬼子当即倒地,前后不到十秒钟。黑狗又拔出腰刀,对着“蚌壳”脸的心窝又是“嗖嗖”两刀,竟未见一丝动静,估计是“蚌壳”脸吃了黑狗的一闷棍就已经一命呜呼了。黑狗也不迟疑,对着另一个鬼子,又是狠狠两刀,刀刀见血。然后,拎起两把盒子枪,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往河湾的草垛方向游蛇一般窜跑。眨眼之间,已不见踪影。
七
再说,前来接应的小鬼子,左等右等,不见枪声示号,遂摸索进来,正好碰上两具尸体挡路。小鬼子才发现这次又是偷鸡勿着反蚀了把米。一怒之下,一把火将盘根的三间房子烧为灰烬。盘根一家三口,在远处看到自家房子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自然万分痛惜。但一想到仇人已灭,大恨已除,心中自有另一层痛快。盘根与黑狗、小秀商议,老港已不是久留之地,为免遭不测横祸,还是走为上策。于是,先将盒子枪就地埋了,做好记号。完事后,黑狗带了小秀,仍往北朝桃源镇方向出走,心心念念投奔新四军茅珵部队而去。而盘根又闪转到港口,搭上便船去了上海滩,凭一身力气找了份打杂的差使,以维持生计。自此父女分离,各奔东西,不通音讯。
家乡解放那年,盘根才回到老港村,重置房产,安家落户。皆大欢喜的是,当年找到了新四军茅珵部队的小秀和黑狗,一直随部队转战于苏北通启海一带,直到全境解放,竟双双复员转业,荣归故里。小秀当上合作社社长,后来成了老港村妇联主任,黑狗当上了公社人武部长,盘根一家成了老港村响当当的光荣人家。而“杀鬼定婿”的故事,成为了一段红色传奇,一直流传至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