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江海文学

我的植物“缘”(散文)

□一丁

小镇上有一些卖花的,他们是植物的守护者。在我看来,他们简直是一些神人,侍弄出来的花总是那么鲜活,在这里能把植物养得这么好,让我觉得很神奇。这里是苏中,不比江南,烟雨迷蒙中自成一片花儿生长的乐园。苏中的气候冬冷夏热,四季不但分明,而且相当分明,花儿们自然不能肆无忌惮地生长。如果是在江南,养花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把它们放在窗台上,用不了多久就会长成一大片,而且越长越旺。但是在小镇,春花熬不过冬天,这实在是常有的事。然而这却对卖花人形成了严峻的挑战,可是这种挑战却成就了卖花人,他们身怀绝技,令人刮目相看。

我当初来到小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我从江南一座小城来到这个小镇,租住在县城的一家医院边上的一排老房子里。那是一排相当老旧的房子,楼层低矮,伸手几乎就能触摸到天花板,让人觉得自己好高大。房子外表灰灰的,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然而也显得简单朴素。那些灰不拉几的房子却是养花的极好所在。它们似乎天然适合花草树木在那里生长。

当时我住的那一间正好朝南,正对阳台,可谓得天独厚。向阳花木易为春,这话说得果然不错。那间房子的阳台下面有一棵巨大的枇杷树,长得有些肆无忌惮了,很是嚣张,这当然严重违背了小镇花草树木生长的一般规律,因而它显得有些另类。那棵枇杷树的树头已经盖住了整个阳台,枝杈横生,张牙舞爪的样子。那每一根枝杈似乎都要破窗而入的架势让这棵树显得有些急不可耐。而每当枇杷成熟的时节,我便获得了一种福利。这福利就是开窗即可摘枇杷,甜得没有魂。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这个我做不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个我也没本事弄。但是要说可伸手摘几个枇杷,这对我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在那些枇杷成熟的日子里,我常常搬一张椅子,捧一本闲书,坐在阳台上随便翻翻,掩卷之余随手摘几颗枇杷入口,丝丝甜味入心田,乐不可支。

因为枇杷树的盛情,让我发现了一种植物“缘”,它让人有机会接近植物、感受植物、理解植物。从理论上讲,即便没人照料,植物们依然可以茂盛地生长。它们开花结果,一年一年,自成一个世界。它们对于人类并无所求,唯一的诉求便是希望人类不要干涉搅扰它们,不然怎么说“人挪活,树挪死”呢?拔苗助长当然不行,“一日看三回”当然也很残酷,因为这样会导致“那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当我意识到人与植物的“缘”后,我开始主动养一些植物,吊兰、文竹、仙人掌、红枫、榆树、黄杨,当时恨不能把所有品种的植物收入囊中。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却使它们没过多久便枯萎了,甚至连仙人掌也难以幸免于难。那些植物的死因其实都差不多——频繁地浇水。它们刚被买来的时候都显得很精神,然而没过多久就相继颓唐起来了。无可奈何花烂去,只剩空盆空嗟呀。我无形中成了植物杀手,令很多盆栽植物胆寒。

经过无数次养花的折腾,我终于认了输。我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它们其实是不需要被“养”的,只要顺乎自然即可。它们甚至都不需要被栽进盆里,只要一方土地便足够了。就像窗外那一棵枇杷树,风来了,它招一招手;雨来了,它洗一个澡;雪来了,它加一层衣。春华秋实,一年又一年,它从种子长成小树苗,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在岁月中展示自己,在时光里成就自己。

不知什么原因,我后来每次看到盆栽植物都会感觉浑身不舒服,一种特别扭的感觉,一种超级的不自在,就像是自己被关进了笼子,甚至都显得有些焦虑。尽管那些盆栽植物中也有一些长得确实很精神,然而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总觉得那小小的盆子难以让它们容身,也许那并不是真正属于它们的天地。

然而这样的情形后来也有了一些变化。就在小镇,在这里的乡下,我当初曾经养过的那盆不知名的植物竟然破盆而出了。当初它被热情地浇灌着,终于从绿油油变成了黄惨惨,于是便被打入冷宫,弃置在墙角,它终于被遗忘了,从此风餐露宿、自生自灭、无人问津。然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一次大扫除的时候却在墙角发现了它,它已经换了模样,枝条直直地往上长,每一片叶子似乎都要站起来的样子。微风过处,所有的叶子都在随风起舞,显得很是悠闲而得意。我于是又决定把它请回室内,如此精神的一盆植物放在外面风吹雨淋日晒实在于心不忍。然而当我搬动那只盆子的时候,却怎么也搬不动,因为它已经把根穿透了花盆并且深入了地下,整个大地已经成为它的花盆了!

我终于又一次认输了。对于这样一盆植物,它的上半身在天空中,下半身拥抱整个大地,我感到了压力,感到胆寒,而终于起了畏惧之心,决定不再挪动它,就让它长在那里吧。我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它,算是表达一点我的敬意。在那种敬意里,有一种我所渴望却无法实现的梦想。

2023-12-11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57529.html 1 3 我的植物“缘”(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