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剑

想着王羲之笔势行云流水的书法，一气呵成的落笔处，或许倾泻的墨汁就是那古越龙山或会稽山酒的同源水系，我便被绍兴黄酒的细节和丰富所震撼。

背了鲁迅很多名篇，孔乙己形象入了骨。有钱的时候，他在曲尺形的柜台前仰面而答：“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他喝酒的姿势很是摆谱，排出九文大钱的样子，别提有多硬气。那时，我总把自己想象成在咸亨酒店看他写“回”字的那个少年，仿佛尝了那酒，味甘、色清、气香、力醇。

走出三味书屋，迈进黄酒馆门槛的一刹那，全身上下好像都沾染了酒香。“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多少诗句从内心蓬勃而来啊！摆在大厅的老坛，口小、身大、底部窄，坛身一些凹凸不平的纹路，呈现出古朴风格，稳重得像一个打坐、冥想的智者。古代英雄好汉抱着酒坛喝酒，继而耍起棍棒，和一曲《笑傲江湖》如此般配。偏在一角的花雕酒，瓶身不大，瓶盖处裹了一圈蓝印花布，一身蓝白配搭瓶就像从乌篷船上走出的船娘。会稽山酒，淡淡米黄色瓶身，宣纸一样的色泽，像从《兰亭序》复制而来。那黑瓶的冬酿，取色不就是外面的乌篷船吗？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壶身，多像越地的美女，仿佛从越剧中轻灵飘逸而出，一颦一笑，喜怒哀乐，牵动观众的心。而酒香更是迷人，仿佛从每一个角落逸出，潜影暗波，潺潺流动，像琴曲绕梁，像智者低语……让人心醉神迷，感受到浩瀚无垠。

一些会喝酒的游客直接在柜台前排队开始免费品尝，不会喝的，极力怂恿同伴去喝，见人喝过以后，还不忘明知故问：咋样？当听到一个“好”字，也跟着乐起来。工作人员忙着打包销售压根停不下来。我终于搞懂绍兴黄酒根据含糖量划分为四种类型：味爽微苦，含糖少为元红；带点甘甜，醇厚干爽为加饭；喝起来明显甜味，浓郁醇香为善酿；色白如雪，芳香浓甜为香雪。

绍兴黄酒最早记载可见于《吕氏春秋》。勾践率兵伐吴时，乡亲们向他敬酒，他把酒倒在河的上游，与将士们迎流共饮。士卒感奋，战胜吴国，一雪耻辱。

《浪迹续谈》里说，“凡酒以初温最美，重温则味咸。黄酒酒性温和，慢品方能品出曼妙滋味。”白酒烈，快意恩仇，大有一醉方休的样子。啤酒青涩，一瓶接一瓶，属于年轻气盛。而黄酒深谙中庸之道，像一首词牌，声声慢，慢慢入境，“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在冬天温一杯黄酒更合适。花生米、茴香豆、猪耳朵、醉鱼干，豆腐干……都是下酒菜的标配，难怪孔乙己在咸亨酒店心心念念。温和之外，绍兴黄酒也有江南风骨，去看看秋瑾、鲁迅、蔡元培……哪个不是？

我没有喝酒，思维却被酒鼓荡，仿佛喝醉了，飘飘欲仙起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浸米、蒸饭、晾饭、落缸发酵、开耙、坛发酵、煎酒、包装，集多少工艺才酝酿这一坛好酒啊！这琥珀色里照见了多少岁月流长？

在绍兴街头走一走，黄酒雪糕、黄酒醉蟹、黄酒咖啡……比比皆是。你若滴酒不沾仿佛不可能，她的韵脚和抒情像要揉进你所有的世界。

车上高架，离开绍兴的时候，我一边开车一边喃喃自语“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我在绍兴没喝酒，但是眼睛和心里却都是酒的影子，身上掸不去的好像也是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