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睿

书信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大约始于西汉，兴于魏晋。南朝士人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可谓的论。短短的书信，作字得法、轻重合宜是基调，士人风骨、学识和情感才是特色。千载之后，六朝尺牍多以书迹摹本或刻帖保留下来，其中杰作仍能引发同理和共振。而今仍以书信体裁记录生活、表达心境的文学创作越来越少了，展开枕书这一卷《念念平安》，尤为可爱，态度仿佛与六朝的蕴藉重逢，理致又为现代文明的洗礼。枕书嘱我作序，实愧文采。

《念念平安》上接《京都如晤》《书问京都》，是枕书致友人嘉庐君的书信集，所记年度自辛卯至壬寅，首尾越十二年，选择当中六年的尺牍编为是集。隐藏于书后的嘉庐君也是我的好友，他将枕书的书信陆续刊发于《江海晚报》，形成有意思的文化景观。本书虽不是往来书信集，但枕书回书中依然能体味到嘉庐君的深心。他善于提问，能引起枕书持续探寻的兴趣，有关琴事诸篇多是应嘉庐君之问而写成的；也常常为枕书提供学术资料和家乡消息。

此集以不疾不徐的笔调展现日常滋味，涉笔虽及一纪，然开篇是岁暮年景，结尾又入新春，读之又觉整体似是一个寒来暑往的周期。我虽多次造访京都，也曾经历京都的四季，但未长住，感受远不及枕书真切。每年之中各个物候的轮替给人带来期盼，到来之时给人以小确幸的感受，加之枕书的博物学实践，更带来盎然生机和不期而然的趣味。

枕书寓所客厅门上有联云“隐修不离鹿之谷，耕读常在北白川”（见《弦歌四十》），鹿之谷、北白川是京都大学附近山形水势的要点。枕书曾著有《有鹿来》，分“空间”“五感”和“岁时”三部分记录京都旅居生活。本集中，所记空间有很大扩展，京都之外，还有东京、神户、大阪、奈良等地，近年来枕书常去韩国开会、访书，故乡南通也不免梦回萦绕，书信当中常常提及的江南风物和饮食，让人倍生思乡之感。

我初识枕书于京都知恩寺古书祭，她是爱书之人，写过一部《京都古书店风景》，已经成为古书爱好者的指南。跟随枕书逛书市最为惬意，本集《神户书市》里有写给大家的寻书秘诀，《医事琴书》《学者旧藏》中看到热门的神田喜一郎旧藏书重现市场，也有中野康章冷僻藏书的曲折身世。面对可望而不可即的秘藏，不得不赞叹中国公立图书馆近年来公布馆藏的进步。枕书为搜集、考释清代学者钱仪吉、钱泰吉兄弟家书，前往神户市立中央图书馆调查，于是作《神户观书》为记，都是本集精彩之笔。

书信也需要表达多样化，如宋人米芾的珊瑚帖里恣肆的珊瑚枝，不啻飞白妙笔，砚山铭后精巧的砚山图，墨生五色。不知是不是受到米芾的启发，《念念平安》各札之间配以摄影和图绘，饶具兴味。这些图影既是本文的图注，也是意蕴的延伸，有时也起着勾连前后书信的作用，编织成文本和图像的交响曲，其中巧思妙不可言。

最早的东亚文化交流正是以书信加编年史的形态记录下来的，枕书此集倾诉的日常所读、所观、所感、所思，将来定是这个时代东亚文化交往和文明对照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