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广玉兰

从“五胡乱华”到“废灶兴垦”(下)

□黄俊生

都过去几十年了,仍是“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景象,足见扬州元气大伤,加上宋金交战于两淮,人口外逃,江淮为之一空。直至元世祖忽必烈统一中国,为了消弭战乱创伤,采取“以民自实两淮荒田,免税三年”等措施,两淮农业生产与淮南盐业生产才慢慢恢复,外流乡民陆续返回。

元朝末年,泰州东台白驹场盐民张士诚率众起义,反抗朝廷残暴统治。

元至正十六年(1356)张士诚据守苏州称王,另一支农民武装朱元璋于元至正二十七年攻克苏州,张士诚被俘。朱元璋对久攻苏州不克积怨颇深,遂于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驱逐大批苏州阊门一带百姓,至张士诚家乡及淮南各盐场,从事煎盐劳役。后又因“戍边屯田”,陆续从苏州、松江、嘉兴、湖州、杭州等地迁十万余众于淮河间,仅苏州就有四万多流失土地的乡民,到南黄海之滨各盐场充作烧盐煎丁和垦民,史称“洪武赶散”,又称“阊门赶散”,这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官方移民行动之一。明永乐年间(1403—1424),因“燕王靖难”,苏、锡、镇、宁境内民众纷纷移居淮南以及如皋、如东盐区躲避战乱。明清两朝,南通南部地区逐渐成陆,从江南乃至山东、安徽、山西、陕西、广东迁来的商贾,带来江南水乡的农耕技术,以及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的商品意识和经营之道,南通工商业得以发展。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随着长江入海口沙洲逐步成陆,大批江南江北的移民追随着潮涨潮落的步伐麇集于此,开荒种植,这些移民被叫作“沙地人”,他们既有开疆拓土精神,又有犹太人一样的精明头脑,被称为“东方犹太人”。

龚自珍是清代的思想家、诗人、文学家,他的革新变法思想,对光绪皇帝影响很大,他写过《海门先啬陈君祠堂碑文》,颂扬一位叫陈朝玉的农民,他将沙滩不毛之地变为沃土千里,成为海门县最早的垦荒者。

陈朝玉是崇明县排衙镇人,生于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屡涨屡圮的海门复涨成沙,涨为数十个大小沙洲,其中最大的叫三角沙,地势较高,无人开垦。陈朝玉携妻登沙,搭茅屋栖身,伐木除草,制作农具,披星戴月,辛勤耕作,历尽艰辛,终于使咸水变淡,使松散的沙地坚实起来。经过十年的努力,陈朝玉垦田45万亩,成为远近闻名的富户。消息传到崇明,乡亲们纷纷牵着牛,带着油、盐、粮食,拖儿带女举家投奔陈朝玉,他们“斩刈葭菼,开生成熟,广泛垦田”(《崇明县志》),没几年,三角沙人口达两三千人,人们还在那里建起了九房仓。

清末民初,南通先贤、清末状元张謇在担任南京民国临时政府实业总长兼两淮盐政总理,以及中华民国政府农商总长兼全国水利总裁期间,废除历代王朝对沿海荒地禁垦的规定,大力提倡废灶兴垦。张謇兄弟在南由启东吕四场,西至连云港云台山之间的700多里地上,组建了70多家盐垦公司,规划用地460万亩地,投资1700余万元,废灶兴垦,种植棉花。一批又一批“沙地人”,响应号召,举家北迁,去实现从盐民到农民的身份转换。据何循真、朱国建《南通移民史话》记载,当年淮南盐垦区的移民达30万之众。至今,老一辈“沙里人”还能描述当年情景:他们卖掉仅有的一点土地和微薄的家产,带着干粮,车推肩担,三五成群徒步北迁。挑担者前挑孩子,后担锅席,称为“一担挑”。他们面对茫茫荒滩,艰难困苦,披荆斩棘,栉风沐雨,坚韧不拔地与大自然搏斗,开创新天地,建设新家园。

废灶兴垦究竟有什么历史意义?江苏作家叶兆言在《江苏读本》里这样说:

废灶兴垦是盐城历史上很重要的一条分界线。这以后,农业成了盐城地区的大事,因为盐,盐城这个城市诞生,因为废灶兴垦,盐城这个城市开始彻底进入了现代化。

在今天的盐城市东台、大丰、射阳等地,存在一些“方言岛”,方言岛上的居民,基本都说“沙地话”,与当地母语江淮方言形成鲜明差异。

沙地话,是分布在南通的海门、启东、通州、如东、南通开发区部分地区以及苏州的张家港、上海的崇明岛、宝山、南汇、奉贤一带的土话,属于吴语一系,生活在南通说沙地话的人,就是“沙地人”。

数百年来,吴语的范围在不断往南缩减,而沙地人,却是唯一将吴语北进的人群。近代张謇废灶兴垦,沙地人云集景从,从煮海为盐,到耕作植棉,成为黄海之滨新的垦荒人,他们的后人,便是说着沙地话的新江淮人。

大丰是盐城的三个区之一,这里是麋鹿故乡、丹顶鹤栖息地,与麋鹿为伍、与丹顶鹤共舞的还有10万之众沙地人,从他们的祖上跟随张謇北上垦荒100多年以来,已经在这里繁衍了四五代。无独有偶,盐城的东台、射阳,乃至连云港的云台山,说着沙地话的人都不下10万,他们与当地人一起,建设他们新的家园。

可以说,沙地人是大江南北“流人”追逐土地的拓荒者,为南通人群的最终形成画了圆满句号,但是,从四面八方朝江海大地奔赴而来的脚步并没有就此停息。上世纪末,世界最大的水利工程三峡大坝从蓝图走向建设,世代居住在那里的上百万人命运发生改变,他们的身份由居民变为移民,与三峡相去千里的南通,便是他们中一部分人的归宿地。曾经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如今,君与我均住长江尾,三峡人成江海人。

此心安处是吾乡。佘武蓉是三峡工程最后一批移民,她来到南通落户的第二年,成功应聘农村合作医疗管理员,考取保险代理人资格,当选为通州区政协委员、人大代表;魏祥云在海安市紫石中学附近开了餐馆,生意兴隆,与左邻右舍关系融洽,毫无违和感;杨洪玲在海门利用流转土地种植羊草、搭建羊棚,养殖与阿尔泰细毛羊齐名的海门波尔山羊,引种三峡特色橘,年收入增加10万元。

江风海韵,包容兼蓄。从大江南北、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们,说着各自的方言,组成一幅和谐的生活画面。他们的祖先来自哪里,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以自己是南通人而骄傲。不过,熟悉各地方言且心细的人,从南通人的互相交谈中,还是可以分辨出语言的细微差别。在北方语系中,“不要说话”一句的辨识度和通行度很高,但在南通,却会有好几种表述:

“不要则声”,这是海安人。

“别说话”,这是崇川人。

“喔响”,这是沙地人。

“莫乱冒皮皮”,这是三峡人。

这是多么生动有趣的场景!

《南通传》连载 第三章:五方杂处 华夏移民史缩影(四)

2024-01-27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2514.html 1 3 从“五胡乱华”到“废灶兴垦”(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