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江海文学

相看两不厌(小说)

□彭益峰

按照缘说的,我在一个叫桂花树停车场的地方,将车子安顿了下来。之后,便沿着一条临溪的石板路往这个叫查济村的古村落深处走去。

缘是我的微信好友,全名叫“缘来缘去”,就像我叫“风来风去”,而大家叫我“风”只是为了彼此称呼上的方便。我和缘认识有7年多了吧,我的语调之所以显得有点轻描淡写,是因为我和缘素未谋面,也从未使用过语音或视频通话联络过,想来这真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那天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图片,背景是一尊青灰色的太湖石文房赏石,在它跟前的白瓷盘里,横陈着两只金黄色的佛手。为了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我特地引用了李白的五绝《独坐敬亭山》里的这一句:相看两不厌。之后,我便收到缘发来的私信。缘问我,你知道查山吗?

说来,缘这个人是有点怪。在我的印象中,缘几乎不在朋友圈里发表评论,自己也极少发朋友圈,如果有的话,仅限于逢年过节的时候,转发一些已经被大家转滥了的祝福图文。缘与我不多的几次交流,也都是通过私信。翻阅与缘的聊天记录,置首的是缘当初加我微信好友时的信息,时间是2016年5月的某天。缘的申请理由,是说看了我的公众号并由此而心生欢喜。

那时,我刚刚读过余秋雨的散文《寂寞天柱山》,兴许是受了“在这里随便选一块石搬到山外去都会被人当作奇物供奉起来,但它就是不肯匀出去一点,让外面的开阔地长久地枯燥着,硬是把精华都集中在一处,自享自美”这一段的启发,我写了一篇不长的小说《石头的梦》。说是有一个山里娃,打小向往山外的繁华生活,曾经在屋后一座卧牛状的花岗岩上,錾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梦”字。多年以后,在南方某个城市打工的他,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个街心公园里,重遇了这座镌刻着他少年梦想的卧牛石。

当年,我的公众号还是门庭冷落,突然间冒出这么个人来,不光主动申请加我微信,还态度诚恳地说喜欢我的作品,比如这篇《石头的梦》的小说如何如何,那篇什么什么的散文如何如何,这着实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并且拥有了一些小小的成就感。

但这个缘平日里却是少言寡语,不像其他人成天叽叽喳喳,说东道西的,百无聊赖地去刻意营造一种现实之外的热闹景象。可以说,缘在朋友圈里,给人的感觉是个若有若无或者说可有可无的人。有时,我完完全全可以体味到缘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不可言说的孤独气息。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了,不无善意地劝了缘一回,你看你,既不写,也不评论,一个人太过于沉默了是不好的。当时,缘给我的回复,就是这首李白的五绝《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所以,当缘问我知不知道查山时,又让我想起了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回复。难不成敬亭山还叫查山?其实这个问题并不足以成为一个问题,我在百度里稍稍搜索了一下,答案一目了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连串的关联词——宣城、泾县、桃花潭镇、查济村、李白、赠汪伦、查文徽、安徽查氏等等。问题是,查山也好,敬亭山也好,跟缘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对于缘真有那么重要吗?

于是,我对缘说,我准备去一下那里。缘说,好的呀,你来吧。随后,缘给我发了一个查济村的百度百科链接,以及它的定位。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七年多来我第一次对这个叫“缘来缘去”的微信好友,产生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和好奇。缘到底是男是女呢,缘从何来,缘又将何去?

到达查济村,已是下午两点。缘在微信里问:你来了吧?我说刚到。之后,便按照缘说的,在一个叫桂花树的地方停了车,然后沿着村口的一条石道缘溪而上。来之前,我已经在网上欣赏了大量查济村的美图,但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是不同凡响。难怪,这里被人称为中华第一写生村,“三溪穿村,四门三塔相映”,灰墙黛瓦,风景如画,果然名不虚传。沿途走不了多远,便会遇上一两位支着画架默默写生的人。有意思的是,在一处老房子的墙角,我还邂逅了一位席地而坐的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膝上搁着一本速写簿,一支碳笔在手中画画停停,见我欲俯身来看,便迅即将本子合上,双手严丝合缝地捂着,然后仰着脸,拿一双黑溜溜的杏眼当仁不让地瞪我,直到我识趣地走开。

缘告诉我,到了查济村,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可以随处转转,晚上住在一个叫九狮客栈的民宿,挺不错的;如果你赶时间的话,建议你去宝公祠看看,那里是查济村保存最完整的祠堂。我忽然间发现,我与缘的交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并且远远超过了这7年多来的私信。

在一座顶上供着财神爷,背壁写着“紫气东来”四个大字的石桥上,我遇见了一位面朝东方袖手而立的银发老叟,他在桥上端端地立成了一尊雕塑。在他的脚边趴着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土狗子,此刻它正温顺而安静地瞅着我。我躬身作揖向老人打听宝公祠如何走。老人不知是耳朵有毛病,还是老得糊涂了,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我对本地方言的疏生让我听岔了,总之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完全答非所问:嗯,你上朋友圈看看。就在这当儿,我猛然注意到,老人的袖口间隐约露着一只带挂绳的黑小米。

就在我不知所向之时,那只趴伏在地的花狗子,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待四足立定后冲我轻吠两声,之后便颠头摆尾地跑在了我前头。刚跑出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瞅我。我明白了,它这是要为我带路。十来分钟过后,我们便到了宝公祠的门外。走进大厅,两边的墙上白底黑字地写着“忠孝节义”四个大字,听边上人说这还是朱熹的手体。果然,在宝公祠没有白转悠,我很快找到了有关敬亭山和查山为同一座山的证据,尽管那只是寥寥数语并且一带而过的两行字。

不过,我此行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寻访查山或者敬亭山而来,这里面似乎还含混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所以,我决定必须尽快找到那个被缘反复提及的叫“九狮客栈”的地方。但寻找九狮客栈,好像不比寻找宝公祠来得轻松。查济村现尚有古建筑140余处,其中光桥梁就有40余座,加之街巷纵横交织,人走着走着就容易迷路。而先前那只引路的小狗子也早已跑得没了影子,就像某个刚刚还与你聊得火天热地的微信好友,屁股一转就下了线,回到各自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当中。恰在此时,缘来了话:该到了吧?我刚想回复,眼前就蓦地展现了一行白底红字的店招——九狮客栈。客栈的大门上还贴着一副对联。上联:小桥流水人家。下联:有菜有酒有花。横批:随意自在。

就在我抬头张望之际,从门里传出来一个女声问:是你吗,风来风去?话音未落,走出来一位穿深色薄羽绒大衣的中年妇女。这个女人长着一对黄梅戏演员吴琼那样的大酒窝,嗓音亦婉婉啭啭的煞是动听。女人边自称是客栈老板,边拿食指尖儿划了划手机屏,解释说是有一个叫“缘来缘去”的微信好友,刚刚给我来了条消息,说是你很快就到了,我正纳闷会有谁来呢,这不,你就到了——原来是你!我暗自发笑,听大酒窝这口吻,好像我们之前就认识而且很熟悉似的。 (上)

2024-02-07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3631.html 1 3 相看两不厌(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