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历来品评唐诗艺术的最高成就，李白的七绝和杜甫的七律并称“双璧”，我尤喜后者。

杜律以沉郁顿挫的独特风格见长，可谓“安史之乱”前后大唐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正因为读杜诗可以基本了解“安史之乱”的社会面貌，所以杜诗也就赢得了“诗史”的雅称。“诗史”一说源于晚唐孟棨的《本事诗》：“杜逢禄山之难，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殆无遗事，故当时号为诗史。”言下之意，杜甫在安禄山发动的那场变乱中，颠沛于甘肃、四川等地，将一路所见所闻非常详尽地写进诗中，基本上没有遗漏，后人读其诗犹如读史一般。

其实要通过诗歌记录一大段相对完整独立的重要史实，显然要比纯粹的修史难度更大。因为要兼顾叙事与艺术表现，尤其是诗歌艺术的落脚点多寄托于悲悯愤懑的生活历程。令人欣慰的是，杜甫这位天纵奇才完美地做到了，凭借一首首跨越时空的动人诗篇，成就了千古“诗圣”的美誉，正如北宋诗人黄庭坚所说：“千古是非存史笔，百年忠义寄江花。”

“丑”到极处即为美

很喜欢一位评论家在赏读波德莱尔《恶之花》时的一段阐述，大意是说，文化在乱世中会产生一种特殊魅力，以黑暗为背景，以邪恶为表征，却能达到正邪相克、黑白分明的效果。我借用这一说法，是想表达对闻一多先生经典抒情诗《死水》的至爱。

《死水》的创作时间是上世纪二十年代，诗中貌似丑陋的意象俯拾皆是：“绝望的死水”“破铜烂铁”“剩菜残羹”“油腻”“霉菌”……毋庸置疑，“死水”是隐喻，暗指那个黏滞不前、腐恶发臭、毫无生命力可言的社会现实。尽管是写丑恶，我却读到了艳丽鲜明，这位训练有素的画家诗人以一系列色彩感十足的词汇，明写“断不是美的所在”，真实意图却是要在腐败贫弱中唤起“霹雳般的民心”，坚信铜锈可以绿成翡翠，铁罐可以锈出桃花，油腻可以织成罗绮，霉菌可以蒸出云霞……最终死水可以酵成绿酒，“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不得不钦佩闻一多驾驭文字和领悟艺术的天才，说真的，本来“死水”这样的标题给我的阅读心理准备是压抑，可读完后得到的却是会心的快慰。当然，诗末提到的“世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由于时代的局限，恐怕诗人自己也道不清说不明。他只是引而不发，答案留给读者自悟。

闻一多深谙诗歌象征主义“以丑为美”的美学原则之道，我觉得以这种超越现实的浪漫想象打造出的艺术效果，就是“丑”到极处即为美。

《全璧》微瑕举隅

读郭仁成先生《尚书今古文全璧》，获益良多，但发现书中也偶有值得商榷之处，不妨试举一例。

关于《尚书·舜典》中提到舜享寿一百一十岁，郭先生认为不近情理。对原文“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的理解，说“三十似应包括在五十载之内，则舜寿为八十岁”，我以为两种说法均有误。《尚书》有关舜寿原文中的三个数字“三十”“三十”“五十”乃取其约数，其间难免存在交叉，不可简单累加；另据《史记·五帝本纪》载，舜二十岁有孝名，三十岁被尧举用，五十岁代行天子之事，五十八岁尧去世，六十一岁继尧登上帝位，后三十九年巡狩南方，死于苍梧之野。也就是说，舜享年一百岁，这种说法相对最为合理。

在一般人看来，古人的寿命普遍较短，更何况是在上古时代？但要知道，不管在哪个历史时期，都会有例外出现，高寿者亦不足为奇。记得邓拓《燕山夜话》中有一篇《华封三祝》，谈到上古时代修养深厚的圣人得享遐龄的很多，对寿命提出了很高的标准：八十岁称下寿，一百岁称中寿，一百二十岁称上寿。由此可见，对于舜享寿百岁的说法我们毋庸置疑。

光耀科学史的精彩《对话》

时势的变迁令无数曾经的荣耀和辉煌随风飘逝，只有人类孜孜探求真理的伟大思想岿然傲立。十七世纪意大利杰出的科学家伽利略所著《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读完后，我像是受到了一场科学史的庄严洗礼。

《对话》以其平民性文风及生动的哲学性论述著称，对话内容的主体是关于天文学，对话的其实是三个人，其中两位是伽利略的朋友和拥护者，另一位是亚里士多德著作的注释者，代表传统和权威的捍卫者。伽利略假托他们之间的唇枪舌剑，其实是要表明自己的观点。托勒密代表的是亚里士多德学说的陈旧观点，应该说伽利略支持哥白尼有着充分的发言权，建立在科学实验基础之上。

《对话》中最令人服膺的是伽利略利用自制的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事实来佐证哥白尼学说。在伽利略时代，能把望远镜制作到可以把火星放大得和月球差不多大，确实是个奇迹，可是伽利略做到了。不仅如此，木星的四颗卫星也清晰地进入了他的视野。他正是借这四颗卫星围绕木星运转的规律，巧妙地论证了“和哥白尼体系吻合得多么美妙”，由此得出“行星转动的轴心是太阳而不是地球”的科学结论，最后水到渠成地向亚里士多德派发出质问：“为什么不能同样承认地球有可能，甚至有必要，也是环绕太阳运行呢？”

对现代天文学感兴趣，不妨先读读这本《对话》，无疑可对进一步登堂入室起到敲门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