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金泉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用在阚局长身上，犹如天气预报，应验了。

立冬这天，多年不犯的肺气肿老毛病复发了，阚局长上气接不了下气，胸闷、气促、咳嗽不已，尤其是回家爬楼梯时，两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心肺科13病区。

阚局长，说得准确一点，现在不能称“局长”了，只能称“一级主任科员”，一年前因年龄原因退居二线。但人们叫顺了口，还是以“阚局长”相称，总不能叫“阚一级主任科员”吧，那多别扭。

生病住院，免不了有亲朋好友来探望。可一个星期过去了，除了单位现任局长带着三名班子成员以单位的名义送来一篮鲜花和一千元慰问金外，就是几位部队转业回地方的老战友来嘘寒问暖，床前显得有点冷静。倒是邻床的一位从社区来住院的90多岁的顾老，看望的人络绎不绝。

“咳、咳、咳……”病房内不时响起阚局长和顾老的咳嗽声。护士进进出出，不是来量血压、试体温，就是来测血糖，要么就是输液、换水、打针。阚局长烦透了，郁闷得心慌气短，看看邻床的顾老，偶尔咳嗽几声，大部分时间闭目养神。

门被推开，一位女青年一只手捧着鲜花、一只手拎着瓦罐走了进来。阚局长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单位的员工，是不久前单位从县委组织部举办的高层次人才引进会上引进的女硕士。

“小桑，你来啦！”阚局长从内心感到一丝惊喜，他迅速调整了一下半躺的姿势，坐了起来，并挺直了腰，抢先打招呼。

“阚局长，你也在住院？”女硕士脸上露出了惊讶继而尴尬的神情。

“丽丽，你来啦，你顾爷爷天天念叨你呢！”病房内顾老的女儿对着女硕士欣喜地说道。

女硕士从阚局长的床头走过，径直走到顾老床前：“顾爷爷，我来看你啦！”

“闺女呀，你工作这么忙，还来看我，咳——咳。”顾老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呀，你才参加工作，工作要紧呀！”

阚局长一下子从兴奋中缓过神来，原来，女硕士是来看望邻床顾老的。想想也是，自己早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再说女硕士也不是从自己手上引进的，况且她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生病住院。

“顾爷爷，没有您资助我上高中、上大学，直至硕士毕业，哪有我的今天。这是我请单位食堂师傅给您焖的鸡汤，你喝一口！”女硕士用勺子从瓦罐中盛出一小碗鸡汤，端到顾老面前。看到邻床一老一小的交流，闻着从瓦罐中散发出来的鲜香味，阚局长不由得想起三年前住院，单位办公室主任老许亲自给自己焖鸡汤的情景来。

“他会来吗？”阚局长在心里打起鼓来。

门，再次被推开，伸进一颗没有头发的脑袋。“老许！”阚局长心头一惊。“莫非在做梦？”阚局长眨了眨眼睛，没错，是办公室主任老许。

“啊？阚、阚局长您也住院了？”老许看到阚局长后，一脸惊讶继而有点慌乱。

“你也住院了？”阚局长听到这句话，尤其听到“也”字，似乎心上被插了一根刺疼痛。“咳、咳、咳，难道、难道，我不能住院吗？咳、咳、咳……”阚局长一阵猛烈的咳嗽，脸上露出了失望继而生气的神情。

“我、我、我出差学习刚回来，真不知道阚局长您生病住院了。”老许赶忙解释道。

阚局长心里明白，老许这些日子确实在参加省里举办的信息化办公培训班。“也许，他真的不知道我住院了！”阚局长脑际忽然闪过这一想法，在心里安慰自己。

“顾老，身体怎么样，我家小子要我代他专门来看望您！”老许径直走到顾老的床前，放下手中的水果礼品盒，对躺在病床上的顾老说道。

阚局长知道老许口中的小子，是老许的小儿子，以前经常在外滋事，成了问题青年，后来在社区关心下一代协会的帮助教育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邪归正，不仅有了一份销售员的工作，还找到了对象。阚局长还是他们的证婚人呢！

“小许有出息了，我们都很高兴，难得小许还想着我，替我好好谢谢他！”顾老脸上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

“咳——”阚局长又咳嗽了一声。回想自己在位时，似乎也做过一些好事，办成了一些惠民的实事。不过，那都是公权力带来的成绩，不能与顾老资助贫困学生、挽救失足青年相提并论，相比之下，自己缺少的是一种个人魅力。

想到这里，阚局长心里有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不再希冀有什么人来看望自己。

第二天上午10点，医生查完房，护士挂上水，顾老安安稳稳地睡着了。阚局长半躺在床上，看手机视频消磨时光。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位约莫60开外年纪的农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阚局长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只见来人黝黑的脸上爬满皱纹，身上一件旧式黄色军大衣敞着怀，右手提着一个布袋，左手拎着一个瓦罐，来到阚局长的床前。

“又是来看顾老的！”阚局长心里想着，便对来人没好气地说道：“顾老在那张床上，睡着了！”

“顾老？不是，我是来看您的，您是阚局长吧？”来人诧异地说道。

“看我的，你是？”这回轮到阚局长诧异了。

“是的，阚局长。”来人把瓦罐放在床头柜上，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五年前，有个养鸡专业户到您办公室上访，您给了半包中华香烟吗？”

阚局长仔细地打量来人，终于想起五年前的事。那天，阚局长在局长室接待了这位上访的养鸡专业户。为了稳定他的情绪，阚局长顺手将桌上未抽完的半包中华烟递给他，安慰他说，一定帮助他解决遇到的问题。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可我没有帮上忙呀？你应该怨恨我才是呀？”阚局长不解，问道。

“阚局长，后来通过你的解释，我弄懂了，不是你们不办，是按政策不能办，我们农民是最讲道理的！”养鸡户一脸真诚，“阚局长，事情虽然没有办成，但我记住了您给的半包香烟，这是我一生中抽的最好的烟，今天我是特地来看你的，像我们这样的农民，能得到您的敬烟，我要感谢您一辈子。这是我家养的草鸡，我老婆子昨晚特地焖汤让我今天一大早送来的，喝点鸡汤，补补身子吧！”

阚局长激动得紧紧抓住养鸡户的手，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吱呀……”一声，病房的门又被推开，有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