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5版:民间写真

生死之间的界限

□关立蓉

外婆去世已经30多年,但对她的思念,如衰杨叶尽思难尽。

我在昏暗朦胧中睁大了眼,那些攒存的记忆,便一桩桩一件件地细细回想,清晰、膨胀、枝繁叶茂。一个北风呼啸的冬日,她走了很远的路,来到我就读的幼儿园,她是来给送一双棉手套和两颗糖果。站在学校挂满冰凌的大门下,我收到手套时,我6岁,已然感到了震惊,外婆有一双曾被裹足的小脚,她如何迈动不灵活的脚步,走了这么远的路?我知道,回去,她还要剁猪草、喂鸡、缝麻袋、去河边洗衣淘米……她就像一颗不停旋转的陀螺,没有歇息的片刻。

那双手套,我至今保存着,藏青色的涤纶面料,绒布里子,棉花已板结,细密的针线依旧传递着亲情的无限爱意。在之后的岁月里,我丢失过很多东西,但手套跟着我辗转颠簸,成了思念的象征。

前年春节,在外婆的墓地,冬天的风,卷起地上的衰草,盘旋在墓碑上空。我突然感到时光在上面流动,滚向遥远的天边。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在承受着这无边时光的拍打。

30多年过去,如今,她心疼的孙女已是眼角泛起细密的皱纹,青丝中夹杂着白发,她也早已成了曾祖母。让外婆欣慰的是,她的曾外孙女学业优良,已经通过了保研面试,今年秋天,她就是沪上一所名校的研究生。在另一个看似静止的世界中,仍然有时光在流动,她仍然能分享着人间的欢愉,她仍然有一份做曾祖母的荣光。

老家有位朋友,去年春天,她的公公因癌症离世,今年春天,公公的父亲也撒手人寰。她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段文字,一下子让我泪目:在公公走了的这一年,他迅速地衰老,迅速地成为一个沉默的老人。他的听力慢慢变差,每次去婆婆家看望他,大声叫他爷爷,他会呆呆地看着你,算作应答。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视和吃东西,以至于迅速地发胖。我们都以为他还能活几年。但是,今天,他永远地离开了。

短短一年多,失去两位亲人,该怎样安慰她悲伤的心?好在,前几天,又看见她发了一段文字,她的女儿从东京大学硕士毕业,在国内某互联网企业谋得职位。她说,今年的清明,有好消息告诉老人们,他们的孙女、曾孙女,他们一定还在牵挂着。以后,女儿结婚、生子……也一定不会忘记告诉他们。他们的身份会不断被改变,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时光流转,生命生生不息。

生与死之间存在着一条什么样的界限,把两个世界分开,又把两个世界连在一起。躺在坟墓里的亲人,曾经就是温暖的灯、随行的影子。世间的人,孤独无助时,影子还能迸发出力量,宽慰亲人。

夜深,路灯昏黄,忽见拐角处一团红火。定睛一看,有人躲在墙角烧纸,火光隐隐,纸灰飘飘,如黑色蝴蝶在空中随风曼舞。阵阵烟火气夹杂着青草香,分明在提醒世间的人,清明,生死的沟通正在各个角落呢喃,无论多么遥远,他们都能准确地找到彼此。

2024-03-25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7733.html 1 3 生死之间的界限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