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耀东
公元1921年前,通海垦牧公司到南通的汽车公路没有接通,无论坐船,还是坐人力车,都要用两三天的时间,乘小火轮也无法直达码头。
诗人李素伯从通师回海复镇老家,留下一首乘船诗:天地雾蒙蒙,舟行夜色中。村灯与月白,渔火贴波红。
苍茫的天底下,弯弯的小河,孤月挂在芦花上,远近几个萧索的村庄,桨声吱呀……一百六十里水路,美且寂寞。
1910年,张謇等就陆续修建了由海复镇向南,从富兴镇向西,经二滧、上和合、常乐、三厂、海门至南通的汽车公路,在海复镇北市梢也建了一个小车站,只有车站与通海垦牧公司总部的公路尚未贯通。
从蒿枝港向南流过的黑水河宽达8丈。1905年,两江总督周馥视察通海垦牧公司,两艘炮艇停在蒿枝港黑水河交界。船只从蒿枝港进黑水河可直达颐生酒厂西码头,1905年酒厂迁往常乐,货船停泊在海复镇北新街。北市梢至二堤仅有步行过独轮车的小木桥,阻隔了南通与通海垦牧公司的通车。
公司出资在汽车站造了一丈多宽的横跨东西的大木桥,汽车可直达通海垦牧公司大门口。
1921年初夏的一个上午,汽车站河东的卑家大院整修一新,院场中央的供桌上摆放着牛头、果鲜供品,两支半人高的烫金红烛插在铜蜡签上,紫铜香炉前摆放着多股檀香。
大木桥的栏杆上挂着红绸带,微风吹过,飘飘扬扬。车站大门口扎起横跨公路的牌楼,插满柏枝、竹叶和鲜花。红绸黄字“通海公路通车典礼”的横幅在阳光下喜气洋洋。
卑家大院站满了人,乡路上还有人向车站赶来,有海复镇的乡绅和商家,也有垦牧公司的管事同仁。附近民众很多人没有见过汽车,那个“可以飞跑的屋子”,跑起来又快又稳,连马都追不上。
听说建海复镇的张四先生也要来,有人说他三头六臂,有人说他铁口钢牙,有人说他出口成章,有人说他菩萨心肠,许多人没有见过他,都想一睹先生风采。
两辆黑色轿车从海复镇南市梢缓缓驶来,震得石板路“拓拓”地抖,轿车上披着红绸,商家挂起红灯笼,独轮车让到屋檐下,挑担卖菜的把担子歇到柜台里,穿旗袍的老板娘伸长脖子,摆摊的南货店赶紧收了摊,黄狗躲在柜台里汪汪地叫;街上像过节一样热闹,像过节一样隆重。
轿车停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停车场上,张謇从第一辆车里走出来,一个微胖的老头儿,眉毛胡子都很浓,穿着府绸长衫,小圆口布鞋,温文尔雅,像教书先生。有人问,这就是张状元吗?
人们欢呼起来,张四先生!张四先生!张謇向市民招招手,全场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公司襄理江知源等一行人迎上去,引他到供桌旁,余人分两行站立。
后一辆车里是《通州日报》记者及几个随行人员,西装革履,大分头,风度翩翩。
江知源以高昂的语音宣布通车典礼开始。
话音刚落,鞭炮在空中开了花,花叶沸沸扬扬从天而降,黑水河泛起涟漪,红鲤鱼跳起来,雀子满天飞。乌篷船上的船娘停橹翘首张望。
张謇弯腰将红烛点燃,将檀香插进香炉,振衣肃立,凝视前方,尔后双膝面南跪下,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
两旁肃立的先生们与海复镇乡绅也依次效仿跪拜。
祭完天地,江知源请总理致辞。
张謇走上前台,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演讲如滔滔江河之水。
张謇的即兴致辞引来全场一片掌声,这样的出口成章,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张謇描绘的海复镇未来,让乡民群情激奋,垦民高呼:“海边通汽车,感谢张四先生!”
张謇朝垦民鞠躬,引起更热烈的掌声,大家将手都拍红了。
江知源宣布通车开始。汽车启动,缓缓向东开去。公路两旁的杨柳、冬青从车站列队到通海垦牧公司,像欢迎的仪仗队。
1925年,《晨报副刊》刊登了民国作家田倬之(浙江南溪中学代理校长)1924年的游记,记述了这段公路的见闻:
海复镇距离总公司还有二里多。出了镇之北口,过河到第二堤,上县道最东一段……路身宽约三丈……冬青树修剪得像一团球,顶上出了许多白青子。第二排是杨柳,高约二丈,粗干长条……再远是灌木篱落,紫薇、石榴都在开花……桃李、乌桕,篱笆下还有金针、栀子、六月菊、香草,深红翠绿,淡白鹅黄……
《张謇全集·柳西草堂日记》:民国12年3月27日,(张謇)乘汽车从常乐至通海垦牧公司用了3小时。
海复镇北市梢的这段公路今天还在通车,大木桥成了道路。
当年的老车站依旧站在公路正中,向东瞻望张四先生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