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航

今岁初，雪未澌，雨又打，冷燠不时，迟至三月，百草才权舆，群花方争艳。春景渐芳时，我无意读到马小起《我的字迹里不乏文学性》，既欣怿，又钦羡。她的小楷书作，古朴不失典雅，飘逸不失优雅，仿佛涓涓细流，惬意得要从小桃居的笺中流入大自然的春水。

我素爱秀美小楷，一则己不会书，二则存书多载，每见小楷题记、跋语，乃至签名，不免浮想联翩。名人书作，即便一笔一画，于我而言，都是“孤本”，视若拱璧。小起还是一位女史，其书不让须眉，又更令人怅触了。望着她的一段题记，写及我的一位书友“南京宁文先生”，我赶忙托请董宁文代为引荐，有幸结识小起女史。

上巳节，古人惯于当天相约游春，曲水流觞。我无法去京，一访小桃居主人，因请小起发来一批她的新书旧作（照片）。纸上踏春，墨间觅香，岂不快哉？她允诺遵嘱，赶书了如皋熊琏女史的半阕《满庭芳》、汤显祖的《牡丹亭·游园·皂罗袍》，又发来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苏轼《望江南》《定风波》、冰心《春水》诸作，或扇面，或对联，或花笺，无不为春而书，为春而吟。

我尤喜那帧《满庭芳》。此作全名为《满庭芳·题十二金钗图》，是吾乡熊琏少时为《红楼梦》佳人填写的词作。她未见此书后四十回，故而词中春色盎然：“日暖花梢，香飘帘幕，十分春在红楼。”小起将《满庭芳》抄录于一张花笺中，墨色字，白文印，粉红底，金心缀，绿色框，相得益彰，笔意中流淌着满满的春意，雅美至极。观赏马小起的一幅幅书作，我想起书画家周昌谷先生对于中国书法的高见：中国书法的美，大致有两层，一是文字，二是文学，兼及抽象美与形象美。先看文字，她的小楷，师法钟繇诸家，又融入魏碑，书风高古，用笔沉朴，线条多变，刚柔兼济。仅以捺脚举隅，《满庭芳》中“史”“香”“分”“起”诸笔，皆有一捺，风格各有千秋。有的捺脚，恰如燕尾，棱角鲜明；有的捺脚，恰如蚕肚，笔墨圆润；有的捺脚，恰如蚓身，落笔朴华。再赏书中佳句妙语，“惊春谁似我，为客恨情多”“微波若定何曾定，淡淡斜阳淡淡春”诸语，正如昌谷先生对中国书法的揄扬，这是西语中寻觅不到的美感。加上用纸考究，小起女史的书作，可谓：词翰笺三美于一体。

那一笔笔书作，看来美观，写来不易。小起坦言，她自幼爱书，无缘无故，喜临汉隶魏碑，魏晋小楷。她学习书法，就像钱君匋先生刻印，竟无师承，有的是一腔热血，以及书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时时苦练，从未放弃。她最为崇尚的女书家是张充和先生。马小起的学书经历及成效，让我想起英籍上海邮政管理局局长李齐（W.W.Ritchie）为《影梅庵忆语》（英文本）作序时，盛赞董小宛“beautiful in nature”（天生丽质）。兴许学书天赋凛然，文字天生丽质，马小起的进步，离不开勤勉。大叩“小鸣”，小起大作，忽如一夜暖风来，拂入书林，染香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