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考古虽“小众”,但因神秘,给人意趣与怀想。我曾一集不落央视的《考古公开课》,并且探访过三星堆、良渚古城、殷墟等遗址。岁末,恰遇中华书局出版的一本《从考古看中国》,便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从考古看中国》是一部总结百年考古成就的普及读本。全书汇集大家之言,图文并茂地介绍了三星堆、金沙遗址、良渚古城、海昏侯墓等考古热点,以及甲骨文、青铜器铭文、睡虎地汉简、敦煌汉简等出土文献,全面反映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格局、源远流长的理念和光辉灿烂的成就,展示了中华文明对世界文明的重大贡献。
一篇篇科普论文读起来,如同又上了一堂公开课——考古学的意义在于为古代社会进行补白与深描,需要运用普遍联系的辩证法,既看树木,又见森林。譬如,三星堆的奇珍异物——金光闪耀的纯金权杖、戴着纯金面罩的青铜人头像、举世罕见的青铜大神树等,固然彰显了早期巴蜀地区的特质,但从不断发现的陶、玉、尊、罍,或是新发现的人像高冠,都可见到中原文化的明显影响,有的就直接仿制于中原文化。如三星堆出土的陶高柄豆、陶盉,其形制渊源于二里头文化,三星堆青铜人头像双耳所饰云纹,青铜神人大面像鼻、额之间上伸的夔龙纹饰,青铜神树上的夔龙等,都是中原青铜器常见的纹饰,而为三星堆文化所采借。又如,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尊、罍和玉戈等,也完全仿制于中原或长江中游文化。三星堆出土的龙虎尊,与长江下游安徽阜南出土的龙虎尊相似。还有各式青铜龙的形象,尽管与红山文化、中原的玉龙和青铜龙有所不同,但龙的观念、造型等无疑来源于中原和长江流域文化。这种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特点,反映出飞龙入蜀,证明古蜀也是“龙的传人”。所以,文物会说话——三星堆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实证。反之,倘若对三星堆的认识只聚焦于其异质性,而忽视当时与各地的技术、文化及资源的互动整合关系,就会失去中华文明史的整体格局的宏大认知。
一个个现场解构读过来,势必重新钩沉历史。这在于,考古延伸历史,增强历史信度,丰富历史内涵,活化历史场景。曾在殷墟惊诧于无数海贝的我,读到《考古所见商王朝的“海洋资源”开发》,才恍然大悟——考古端的是“以物论史,透物见人”。原来,东部沿海的考古发现,不但印证了甲骨文卜辞中对于商王朝在滨海地区的分封和地方管控、田猎巡守,核心目的是盐业资源的控制,更重要的,是揭示了为什么在商王朝国力渐衰,在全国其他方向全面战略收缩的态势下,仍然坚持对东方的征伐和控制。那是因为海洋产品维护着商王朝政治统治,故而以食盐资源为核心,大规模开发和利用海洋资源,发展海洋经济和贸易,势在必然。由此可信,商王朝的疆域已达东部沿海,正如《诗经·商颂》说商王武丁“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以及《淮南子》所云“殷之地,左东海”。还有,《海昏侯墓园考古与西汉史新知》揭秘文物的异域信息。出土的大角羊银当卢,“是斯基泰风格、鄂尔多斯式铜器在汉代的延续”。5号墓240件玉器中,约70%为和田玉。墓中所出玛瑙,可能来自更遥远的丝绸之路路段。作为编钟架构件的鎏金青铜钩,取骆驼造型,等等。凡此诸多现象,可以充实我们对于丝绸之路史的认识。
“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从考古看中国,文化自豪、自信油然而生。高坛贵冢、琮璜璧钺、万邦林立、撞击熔合,惊世的考古发现,展示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长盛不衰的文化基因。别的不说,从湖南道县玉蟾岩、河北磁山—裴李岗文化遗存等,我们发现早在距今一万年左右,中国就发展出世界上最早的稻作和粟作农业,8000多年前后,以长江、黄河流域为主体的“南稻北粟”两大农业体系基本形成。由于农业社会对大自然的特别敬畏,中国人对天地自然始终抱有敬畏之心,中国始终秉持整体思维、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周易》《道德经》所代表的尊重自然、顺应自然、适时而为的世界观,阴阳互补、对立统一、变动不居的辩证思维,渗透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血脉中,引领了中国文明的发展方向。而超大规模的农业生产,需要大范围长时间的稳定,也就逐渐形成了追求秩序、稳定执中、有容乃大、和谐共存的文化基因。而中国农业的发展史,就是中华民族勤劳坚毅、自强不息的奋斗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与“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成为中华文化的精髓。
龙年已至,龙受嘉福。从书中的《龙图腾:考古学视野下中华龙的起源、认同与传承》,深入了解中华龙从孕育到滥觞的嬗变与演进,备感中华龙之于中华民族的强大感召力与向心力。
金色的阳光洒在古铜色的书封上,熠熠生辉。从考古看中国,让我们回溯中华文明的密码,感动于中华文明的宏大进程,更给予我们前进的无限力量。那是因为,“无限的过去都以现在为归宿,无限的未来都以现在为渊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