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看安德烈·纪德的小说《窄门》时，会让我想起歌德的《少年威特的烦恼》，都是青涩的少年爱情故事，却有着相同的沉重结局。只不过，维特是因对方有婚约，爱而不得，而《窄门》里是得到了父母认可、彼此相爱的一对恋人，却因女方过于追求道德的完美而最终酿成了悲剧的命运。

《窄门》中的杰罗姆和阿丽莎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直到杰罗姆十二岁时，父亲不幸去世后，母亲带着他移居巴黎。分开后，他念念不忘表姐阿丽莎。他们的爱情炽热、甜蜜，想靠近又被刺痛……

每年夏天天气炎热时，母亲便会带着杰罗姆到舅舅布兰科家的农庄度假。杰罗姆就会见到舅舅家的三个孩子：表姐阿丽莎、表妹朱丽叶特，还有表弟罗贝尔。朱丽叶特完美地继承了舅妈的美貌和活泼性格，阿丽莎长得也很美，却忧郁恬静，热爱阅读。在读书这一点上，她和杰罗姆心有灵犀。

变故是在某一天发生的，舅妈与一个青年军官私奔了。舅舅从此意志消沉，阿丽莎承担起安抚父亲的重任。

阿丽莎在一次做礼拜时听到牧师引用《圣经》中基督的这段话：“你们要努力进窄门，因为宽门和阔路引向沉沦，进去的人很多；然而窄门和狭路却通向永生，只有少数人能找到。”灵魂被触动，命运从此改变了原来的轨迹。

母亲的放纵成为阿丽莎内心深处最大的耻辱，在情感上，她从此偏执地选择了窄门和狭路，这是一条不归路，对道德的完美追求使她过早走向了死亡。这也是她与杰罗姆的爱情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根本原因。

经历家庭变故后，阿丽莎不再相信人，继而信仰上帝。她认为自己与杰罗姆只有通过上帝的指引才会相互靠近。她害怕自己的缺点被对方看见，又觉得自己比他大两岁迟早要被嫌弃。初恋时，我们往往很自卑，通常把自己的缺点掩藏起来，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这很正常，真爱使人自卑。但如果我们把对方想象得太过完美，因此而不敢去面对现实中真实的自己，这是一种认知误区，更是对爱情的摧残，也扼杀了彼此的鲜活灵魂与蓬勃青春。

当杰罗姆表达对阿丽莎的强烈爱意时，阿丽莎冷淡地回答：“我们每个人都应独自到上帝那里去。”杰罗姆感到无比沮丧。

后来，杰罗姆的母亲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阿丽莎给他写了一封信，又表达她对他的爱没有变。

在离开舅舅家农庄的那天晚上，杰罗姆曾来到阿丽莎的卧室，表达了自己想订婚的请求。阿丽莎在诚惶诚恐中拒绝了他，她说：“我会写信解释的。”

她在回信中这样说：“我比你年长许多，这一点让我担忧。你还没有机会见到其他女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是我却想到了，将来委身于你后，你若不再喜欢我，我会多痛苦啊。”

说到底，所有的拒绝与退缩都是自卑的表现，而信仰上帝也只是想找一个出口。在别人都公认他俩是天生一对时，他们的爱情却忽明忽暗地艰难进行，匪夷所思。杰罗姆苦撑爱情，却从未幸福。他是深爱着阿莉莎的，渴望能与她拥有一个幸福的婚姻。然而，阿莉莎总是在伤害他，一次次将他推开并拒绝更进一步发展。在折磨杰罗姆的同时，阿莉莎的内耗更甚，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阿莉莎，没那么爱美，看起庸俗的小书。杰罗姆的爱情完全靠他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渴望与幻想支撑着。他像一条阿莉莎钓上岸的鱼，无力挣扎也无法脱身。

她明明深爱着他，但对爱情却十分悲观，母亲的出轨造成的创伤是无法弥补的。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在一起，她在一所疗养院抑郁而终。

杰罗姆也明白，阿丽莎爱的不是他，是完美的爱情，不是具体的人，而是道德的高洁。一个对感情与道德有过度洁癖的人，是无法与他人产生深层联结的。忽然想起一句话：“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看完《窄门》，又去看纪德的生平。纪德1869年生于法国巴黎的一个富裕家庭，11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控制欲强，认为“孩子应当顺从，而不需要明白为什么”。12岁，纪德爱上自己的表姐；26岁，纪德的母亲去世，他与表姐结了婚。两人的婚姻并不幸福，因为后来纪德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这样看来，小说里的阿丽莎与杰罗姆关于信仰与道德、灵魂与肉体的种种挣扎，也是作家的真实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