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

今年是“啬园”建园100周年，这是1924年清末状元张謇身前选择的墓地，又叫啬公墓。我曾在一个特殊的年代，在这里遇到一位特殊的人物，他的名字叫陆修根，是一位“老八路”，南通建筑行业的劳动模范。

“文革”时，我初中刚毕业，回到郊区狼山脚下老家成为一名“回乡知识青年”。我们生产队施大康兄弟俩是油漆工，到处接活儿，刷油漆，红漆是主色调，到处是红色海洋。有一天，施大康来到我家，说南郊公园（现在的啬园）要写大标语，你字写得不错，去写写如何？第二天，我就跟着他哥俩来到南郊公园，用油漆刷子写美术字大标语，还在墙上画伟人像。初生牛犊不怕虎，公园领导很满意，报酬每天两元，已是高收入了。

中午休息时，我走进张謇墓东南角一个小院子，这里曾经是“张氏飨堂”。里面有四个人，三个年轻人和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老人偏瘦，带点如东口音。三个年轻人是南通人，在玩扑克，见我去了就招呼，“来一起打牌，三个人玩没意思。”其中一个人说。“我不会，他不是吗？你们正好四个人玩，不是挺好的。”我说。“我不好打的。”不等我狐疑的目光扫过去，老人说，“我是隔离审查对象，不能一起玩的。”哦，我明白了，年轻人是看守这位被隔离老人的，可他们平起平坐，相处挺融洽的。三缺一，大家面面相觑，扑克牌像被抛弃似的无精打采地散落在桌上。“这样，你抓牌，我在后面教你。”老人打破沉寂，他的提议没有遭到反对。我坐下来抓牌，老人指导我出牌，我仿佛成了提线木偶。其实，玩牌挺简单的，抓了几把牌，和对门打配合，不用多久，我就熟门熟路了。这时的我装作浑然不知，只抓牌，出牌让身后者指点，好像我是个永远学不会的“笨男孩”。连续几天，全靠老人指点，我的“笨”正当时，大家玩得很开心。

时间长了，大家混熟了，我知道老人的名字叫陆修根，是闻名全国的劳动模范。三个年轻人是南通建筑公司的工人。把陆修根隔离在南郊公园，远离“批斗”的漩涡，是变相保护，这是公司全体职工的心愿：“我们老陆是一个老八路、老劳模、老领导，造他的反，我们于心不忍呐！”怪不得，他们对陆修根的隔离审查，只是一个形式，实质上是重点保护。直到现在，我想到他们和睦相处的情景，心底里还涌动着一股暖流。

陆修根，1938年在山东日照参加了八路军。1949年后，转业到南通市建筑公司当经理，带领400名工人参加北京十大建筑的建设，第一个工程是人民大会堂，第二个工程是军事博物馆。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朱德盛赞陆修根“老八路”作风，提议在南通开一次现场会，号召全国建筑行业向南通学习。自此，南通建筑业成为全国的一面旗帜，“铁军”的先驱应该是陆修根和他的工人们，是从首都开始叫响的。

陆修根的事迹感动了南通文艺工作者孙大翔和编剧杨谷中，他俩深入采访，挖掘了许多生动故事，创作了现代越剧《老八路》。1958年由南通市越剧一团首演，筱白玉麟、钱世娥、沈月凤等主演。《老八路》一炮打响，在全国建筑行业南通现场会首演，掌声如雷，好评如潮。1958年9月30日，应邀为首都建筑工人演出，轰动全场。10月14日，《老八路》在全国文联礼堂展演，朱德、周恩来、陈毅等中央领导亲临现场观看演出，谢幕后，中央首长上台接见了全体演职人员。

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一年，南通市总工会在文化宫召开劳模表彰大会，陆修根应邀出席。他面色消瘦、精神饱满，身佩多枚金色奖章，特别引人注目。会后，我采访这位“老八路”，谈起当年的北京十大建筑激情燃烧的岁月，他摇了摇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成为历史了。”我说，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南通建筑铁军”的道路是老一辈开辟的。古稀之年的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孩子般的仰天大笑：“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是南通建筑工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他谈到当年首都建筑工地青年突击队队长李瑞瑞、张百发，“我和他们相比差得太远了，太远了。”我讲起南郊公园，他教我打扑克牌的事情。他说，你那时还是个大孩子。“你还是我的师父，我得补叫一声——”他连忙拦住我，“别叫，叫了我难为情。”这个“老八路”，依然像个长不大的老小孩。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陆修根。看到报道，2001年，陆修根离休后自费4万元，在老家门前建起“八路亭”，供乡亲休憩，勉励人们传承发扬“八路军”的光荣传统。

“南通建筑铁军”名扬天下，“老八路”精神薪火相传，狼山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