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潍

左：1936年，支持林语堂文学理念的《谈风》创刊，刊出一张林语堂先生离国前夕的合影。照中两排人，前排坐者右起：徐訏、陶亢德夫人何曼青、林语堂夫人廖翠凤、黄嘉音；后排立者右起：陶亢德、张沛霖、黄嘉德、林语堂、张海戈。除去两位女士，陶亢德、徐訏、黄氏兄弟都是林语堂的办刊同人。张沛霖仅是唯一作者，可见林先生与他的关系很好。图片说明干脆写成“宇宙风社、西风社、谈风社同人欢迎林语堂先生去国留影”。下左：张沛霖、徐世珍伉俪年轻时的合影。下右：《开明英文读本》的第一册。

论及海内学林英文泰斗，辜鸿铭、林语堂、钱锺书、葛传椝是不可或缺的。林先生擅用英文，编辑教材、撰写小说、翻译作品，无不涉猎，闻名海外。他还太丘道广、结交好友，提携过一位英文编辑张沛霖。

张沛霖（1906—1960），名恩溥，字沛霖，如皋人，先后于如皋商业学校教授英文，上海开明书店编辑英文书刊。他为胡适、叶圣陶译过文章，又编发过钱锺书、葛传椝探讨英文注解的佳作。1952年，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在京召开，张沛霖任同声翻译。他的英文造诣，可见一斑。

张先生英文优秀，源自家庭富裕、家长开明。其父张藩为拔贡，协助清末翰林沙元炳创办如皋师范。尽管张沛霖幼年失怙，但是家中仍很支持他读书。那时，思想先进的如皋乡绅们都很看重扬州美汉中学。20世纪20年代，沙元炳之子沙迎、冒鹤亭之子冒效鲁、张藩之子张沛霖，都不惧路远，负笈扬州。美汉中学擅长外语教学，英文写作与口语训练都很严格，周六举行英文竞赛、英文演说、英文辩论，学生交流与写信均用英文（冒效鲁《知非杂记》）。

1928—1929年，林语堂编写、丰子恺插图的三册本《开明英文读本》先后面世，受到各地师生追捧，林先生红极一时。1931年，时在老家执教的张沛霖，发现《开明英文读本》中的几处讹误，去信上海，告知林语堂。林先生复函感激，还邀请张沛霖去开明书店任英文编辑。于是，张沛霖南下上海，投靠林语堂。从此，两人结为好友，张沛霖在工作上常常协助林先生，成为他的“最佳助手”。

20世纪30年代，林先生鼓吹幽默文学，数次筹办刊物，张沛霖译文支持。1932年，林语堂创办《论语》，刊有张先生译文《运棺者》《一块钱》《桌底下》。1934年，林先生又创办《人间世》，张沛霖投去译文《上海的外人》《人物与批评》。《上海的外人》刊于第20期首篇，同期作者还有郁达夫、丰子恺、阿英、谢冰莹等名人。1935年，林先生主编《宇宙风》，张沛霖发表译文《欧洲的角逐场：非洲》《美国大学生活》。1938年，《西风副刊》创刊，林语堂为顾问编辑，张沛霖又投去译作《闪电的神秘》《英国的赌风》《人造眼》《梦的研究》《煤矿参观记》。对于张沛霖的积极支持，林语堂心中有数，将他视为亲密的“办刊同人”。

张沛霖不仅译文章，还翻译著述支持林语堂先生。1931—1932年，开明书店出版了上下两册的《开明英文文法》。这本书是林语堂的英文文法专著，产生广泛的社会影响，即便外国学者也有很欣赏的。

1931年，东京大学市河三喜教授前往巴黎，出席法国大学创办400周年纪念大会。其间，他遇到来自中国中央研究院的林语堂先生。可惜两人初见未交流。一次会议上，林语堂发表演讲，法语流利，给市河三喜留下深刻印象。后来，市河三喜知道了林语堂的声名，后悔没有主动和林先生攀谈学术。这年下半年，市河三喜前往丹麦，拜访文法学权威专家吉士勃孙博士。两人谈话中，吉士勃孙述及林语堂前不久来访，又取出《开明英文文法》给市河三喜，盛赞此书“极其有趣”。市河三喜返回东京后，托请沪上友人购寄此书。他读后认为此书的确值得注意，全书受到吉士勃孙《文法理论》的影响，文法依照意念或意象进行分类解读，而且论述方法又别出心裁，合乎中庸之道，日本尚且缺乏如此英文文法佳作。于是市河三喜用英文撰写了《一个中国的文法学家》，将林语堂其人其著介绍给日本的英文读者。张沛霖将《一个中国的文法学家》译为中文。彼时，开明书店在《申报》辟有“读书俱乐部”版面，丰子恺先生题眉。《一个中国的文法学家》刊于第11号“读书俱乐部”头条（1936年6月1日）。张先生为此撰写《译者的话》，在介绍林语堂著作走红日本学林的同时，为市河三喜补充《开明英文文法》的学术价值：该书打破历来旧式文法书之编制，一本“意念”之分类法为主，然后求表达意念之方法，实为文法界之大革命。

为了让中文读者可以学习《开明英文文法》，张沛霖还决定翻译此书。林语堂不仅同意，而且鼓励他早日动笔。1936年12月，张沛霖已经完成译书工作，写下《引言》，介绍此书价值之余，又骄傲地引用了市河三喜的赞语：此书是“中国学术界对于英文研究的一个很好的贡献”。中文本《引言》及部分正文，连载于《中学生》杂志，再由开明书店发行全本。

林语堂的英文译著《浮生六记》与如皋人的关系也很密切。《浮生六记》是沈复的著述，自从在冷摊被发现，便受到俞平伯、林语堂诸人的极力追捧。林先生翻译《浮生六记》，轰动一时，因为杂志社给出每千字二十元的稿费，打破当时的稿费纪录。《浮生六记》译后，刊于《天下》等期刊，终由西风社于1939年发行。既然印书，林语堂希望英文本《浮生六记》图文并茂。先说图，沈复暮年于如皋任幕僚，如皋安定书院山长管贻葄就为《浮生六记》题诗。在如期间，沈复应友人冒晴石邀请，绘下《水绘园图》。沈复画作传世甚少，当时此画为如皋冒鹤亭所藏。林语堂借来《水绘园图》，印入书中。再说文，为了尽力减少译文讹误，林语堂反复校对之外，又请友人张沛霖重校，发现数条勘误。林先生写下此书《后记》，记下张沛霖对于此书的帮助。

抗战期间，张沛霖携家人回如蛰居。抗战胜利后，1945年冬天，张沛霖又回到上海，任开明书店《英文月刊》编辑。1946年，他在住宿方面遇到困难，不得不在报上打起征屋广告：

鄙人原籍苏北如皋，妻儿六人，去冬避难来申，寄居亲戚处。现以房屋发生纠纷，限本月底以前迁让。穷书生既乏金条，又无大亨撑腰，更非可住配给房屋之公务员，家乡土地，已成内战之屠宰场……

张沛霖敬启 九月二十日

据张沛霖的同乡学生管维霖回忆，幸好1947年开明新村（书店集体宿舍）建成，张沛霖家人终有居所，摆脱生活窘境。

说回1946年，张沛霖被选为民建上海分会候补理事。他与林语堂政见不一。据张沛霖后人告知，1949年鼎革之际，林先生未曾忘记他的好助手，劝说张先生远走海外，他可代为安排。张沛霖以家人拖累为由婉拒。从此两人，天各一方，未通音讯。

去年，如皋申报“中国文学之乡”，有人认为如皋缺乏翻译家，我当场表态：张沛霖是林语堂的好拍档，译过著作，又译过大量的欧美文学作品，刊于知名刊物。他是一名资深英文编辑，还是名副其实的翻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