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我把手机搞丢了。那一整天,我都失魂落魄、坐卧不安。手机找到,迅速查看有无未接电话、朋友圈消息。
朋友老周也跟我感叹:“哎呀,整天捧着手机给别人点赞,人心却感觉疏远了,整天刷短视频,最后啥也没记住。”
这些年来一天天的生活,常常在手机上磨磨蹭蹭、恍恍惚惚度过。窥探着他人朋友圈里生活的蛛丝马迹,点赞来点赞去,却不能让内心产生真正的亲近。书一本一本地买来,随便翻了翻后就束之高阁,很少完整地看一本了。特别是拿一部长篇小说,读了没几分钟,就很快分神,像一个多动症孩子一样烦躁不安,忍不住去看看手机。手机就这样切割了我,把我深入的思考、专注的精神切割成碎片。我的微信好友已发展到500多个了,可安卧于我内心的朋友,又在哪儿?
貌似匆匆忙忙的生活中,常常能感觉到内心的焦灼。那天遇到一棵大树,我也忍不住张开双手与它拥抱一下。内心的焦虑情绪,可能只有靠山水植物治愈了。
还好,有一些慢生活的时光片段,它们像云层里漏下来的光、像森林里吹来的风,让我起伏动荡的情绪得到抚慰。
我在乡下的赵叔,今年78岁了,他至今没用手机。春天里我回乡,竟看见他慢悠悠吆喝着一头牛,泥浆四溅中,赵叔和好脾气的牛配合完美,一大半天就耕了好几块田。中途,赵叔还要歇息好几次,他把牛牵到田边,吃那些绿油油的青草。牛吃草时,赵叔就躺在一棵树下哼唱山歌。黄昏,赵叔牵着牛,炊烟袅袅中回了家。赵叔先搓一个澡,再把牛牵出来,给它也好好洗一个澡。赵叔对我说,做牛也不容易,人得对它好一点,一不留神下辈子也就做了一头牛。牛与赵叔相依为命,也成为他生活中亲人的一种。
我的表舅是供销社采购员,20世纪80年代出差时爱上了一个县城的姑娘。表舅给县城姑娘写信,一周一封,写了一年的信,姑娘给他回了几封。姑娘说,她爹说了的,以事业为重。姑娘是县城饮食公司做馒头的。表舅说,做馒头也是事业嘛,我等,等她事业成功。
后来,县城里的饮食公司倒闭了,姑娘成了下岗工人,表叔还在等待。2年后,表叔才牵了姑娘的一次手。卖馒头的姑娘,在县城里开起了饮食店,生意红火。有天夜里,表舅因为思念实在是难以入睡,又没有了班车,就索性徒步去姑娘所在的县城。因为种种不巧,他一直没能搭上车,100多公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一天一晚,到达县城,早已是灯火通明了。见到那姑娘,他说自己是徒步而来的,姑娘大为惊讶,落泪了。
表舅后来以长者的语气告诉我,爱情这个东西,急不得、急不得。中年以后,面对这个爱情如速食的年代,回想起表舅的爱情,才发现,爱的温度,如炭火与壁炉,是慢慢热的。难怪一些看似烈火的爱情,很快成了灰烬。
还有一个人,他就是龙老大。
龙老大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是城里万元户了,后来又成了百万富翁。10多年前,过了1000万。有一天,龙老大突然把经营的企业处理掉了,回老家买了一座老宅住下。龙老大在老宅里养花植树,坐在老藤椅上听古筝或者练毛笔字;一个人去河边,望着河水,一坐一大半天;去火车站看火车一列一列飞驰而去……龙老大说,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安全感来自心里的清流。我听说,龙老大为他的家乡修路、修养老院,把自己的钱都捐献出去了大半。
去年秋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用笔写的纸质信,邮戳是西北一个小城的地址。读了信,我才知道,我的朋友鲁二毛,和妻子开始了他们的人生新旅途。53岁的鲁二毛说,他打算用10年时间,徒步考察国内有地理风情的300座小城、300个村庄,然后,慢慢静下来过滤,写一本书。
想起我童年的春节,奶奶会洗净腊猪蹄膀,放到快成古董的黑鼎罐里炖。奶奶守在柴火旁,罐子里响起咕嘟嘟、咕嘟嘟的声音。我们一群小孩四下奔跑着玩,心里惦记着蹄膀。要炖上一天一夜呢,幸福的等待比蹄膀的味道更漫长醇厚。
我的母亲,去公社取一封挂号信件,要开两个村社的证明,而母亲怀着隐秘的喜悦,长久地等着拿到这封信件。
我,一个单薄的乡村少年,某年的一个夜晚,追赶一只萤火虫,追了好几里地,其实也不管追的是不是最初那只了。
这些慢生活的柔光,与我的漫漫心流同频共振,如同琴瑟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