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狼五山中，以狼山为雄，它的东面与剑山相连，西面与马鞍山、黄泥山相接，唯独东南的军山，像个倔强叛逆的孩童，游离于四山之外，与群山不群。宋初，当其他四山陆陆续续登上陆地时，军山依然赖在水中，直到清康熙年间，才不情不愿地上了岸，却依然是一副闲居一方、不愿入世的样子。
明天启年间就任海门县令的湖州人严尔珪，在《五山拱北碑铭》中说，军山在众山中“宛一旁伍”：
登五岳而小天下，登五山而小崇川，五山其通之五岳乎！大江洸荡白恣，五峰盘峙如列掌。余每过之，几片青芙蓉，奇秀万状。白狼居然长之，若剑迹若黄泥若马鞍皆其伯仲而鳞次者矣，军山在水中央，宛一旁伍。
在严尔珪心目中，五山与五岳相通，大江恣肆汪洋，五山似如来手掌，登山则崇川福地一览无余，与登五岳而小天下的境界何其相似乃尔！
在严尔珪之前，山西僧人法空就注意到军山的卓尔不群。法空于明万历十年（1582），带着一颗虔诚的心，“以一苇浮江东下，见军山离立于水，与群山不群”，便在军山南麓停下脚步。他在燕真人洞住下，刈除荒草，开辟山径，随后在半山结茅棚，与另一僧人崇玄共建寺院。寺院建建停停，前后历40余年，后来，狼山副总兵王扬德诛海盗，捐月俸，率诸民于明崇祯元年（1628）建成寺院，王扬德觉得寺院与普陀山相比“不减珞珈真境”，遂题榜山门“小普陀”，让法空法师永卓驻锡。通州士绅范凤翼派人过江，请南京礼部尚书、大书法家董其昌为小普陀寺院作记。董其昌建议改“小普陀”为“普陀别院”，并提笔写下《军山普陀别院碑记》。这碑石镶嵌于军山普陀别院院墙之中，是镇寺之宝。
从外形上看，军山酷肖一只蹲踞的大象，故而又叫象山，应该说，叫象山更贴切。然而，南通的老百姓只记住，2200多年前山上就有驻军，秦始皇派人东寻蓬莱以求长生不老之药时，徐福曾在这江海之中的小岛上驻扎，从此，小岛便与“军”结下不解之缘；南宋建炎三年（1129）冬，金兀术大举南侵，渡江攻入建康，岳飞奉命收复建康，任通泰镇抚使，在军山屯兵，誓师出征；北宋包拯“包青天”的后裔、明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南京工部主事包壮行，为拒绝清顺治帝特授其江南总漕之职，从通州城内西南营故宅迁出，避居军山半腰西净庵，七年后在此悄悄告别人生，后人在包壮行隐居处建“包公祠”以记其事；清同治二年（1863）春，通州余西人黄朝飏在军山以传播“后天教”的名义，秘密组织数千贫苦农民举行起义，准备于五月十四之夜策应江南太平天国军攻占通州，举义因事泄密，遭清廷镇压，黄朝飏被捕身亡，清兵对暗藏山间的起义民众进行围剿，一把大火，将山顶的庙宇僧舍尽化灰烬，这是军山继清朝初年遭海禁毁寺后的又一次大劫，从此一蹶不振。
民国初年，乡贤张謇先生建东奥山庄于军山东南麓，造气象台于普陀别院旧址。军山气象台建成，早于南京北极阁气象台11年，早于镇江北固山气象台18年，“为中国私家气象台之鼻祖”，被列入英国出版的《国际气象台名册》，张謇先生被公推为首届中国气象学会名誉会长。气象台以四角红瓦为顶，从军山脚下望去，宛如翠木林中一朵盛开的红莲。登上气象台，西望狼剑诸山，南瞰长江波涛，视野极为开阔。
张謇从德、日、英、法等国购进最先进的气象仪器、无线电收发报机等，使军山气象台的配套装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1916年10月，军山气象台投入使用，每天将观测资料定时传报徐家汇观象台、北京中央观象台，定期刊印出版气象月报、季报和年报，与40多个国家进行交换，从单纯的测算气象，拓展到报告标准时，24小时潮汐、海啸、地震、飓风预报，农业、水利、卫生、商业的气象研究、测候仪器发明与改良，并且承担了普及科学常识、启蒙通城百姓的责任。张謇从古人诗句中集联书与军山气象台，联曰：
仰窥象纬抬头易，自有云雷绕膝生。
这联句，很合张謇当时的心境。举手摘星月，俯首观云雷。这是一种自信与自豪的情怀，是一种前无古人的高度。
1938年3月17日拂晓，日军板垣师团饭冢旅团5000名日军在飞机的掩护下，从狼山西北边的姚港登陆。国民党江苏第四区专员兼保安司令葛覃、南通县县长彭龙骧及其所属部队弃城逃跑。当南通居民从睡梦中惊醒，城中钟楼已高挂起红膏药旗。根据当年10月23日《申报》记述：日军入城时，城内居民，早逃避一空，间有未及逃避之居民妇孺等，均遭奸淫及枪杀，后街小巷中惨遭戮杀之死尸，时有发现，惨不忍睹……连狼山广教寺的和尚也未能幸免，许多和尚惨遭日寇杀戮。当然，军山气象台也没能逃过一劫，大量珍贵资料、设备被日军抢夺、损毁，气象台破败不堪，只剩四角楼的红瓦顶在惨淡的夕阳下闪烁着鲜血般的色泽。
这样的凄惨状况，一直到1949年南通城解放，才得以逐步复苏，军山与其他诸山一起，成为游览、休闲的好去处。今人袁瑞良在他的《军山赋》中如此描述：
军山之幽雅，依山之源，亦借人之力。山无雕琢，若倩女不施粉黛。岭无装饰，犹丽人身无锦衣。雕增其色，饰美其姿。色艳而景明，姿美而迷人。故览胜景而不可忘雕饰之功。史辖军山之官，唯王扬德是念。册载通城之民，仅张啬公几人留名。民心博大，不忘贤官寸功。史笔无情，不施庸吏点墨。重开斯山，民赞之，史亦誉之。
《南通传》连载 第八章 龙袍菩萨：坐观人间沧桑 题图：军山气象台 许聪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