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日本作家青山七惠的小说《一个人的好天气》得过芥川奖,早就耳闻,现在才读。薄薄的一本小书,絮絮叨叨、平平淡淡。日本文学通常冲淡而日常,却清欢有味。
本书讲日本“飞特族”女孩知寿与一个貌似愚钝实则睿智的老太太吟子住同一屋檐下发生的故事。飞特族是指喜欢打零工不想做长期稳定工作的人士,性格自由散漫。
知寿刚过20岁,就明确地告诉妈妈,自己不想读大学,要去东京打工。于是,妈妈把她安顿在舅姥姥吟子家里,春天的时候,她搬了进去。
父母离异,知寿之前一直与母亲生活。知寿从小就有爱顺人家东西的习惯,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收藏起来,常拿出来把玩。她明知道这就是偷,但美其名曰是留作纪念。或许这是她内心缺乏安全感,所以,与吟子相处时,她还会在半夜去拿老太太的一些首饰和其他小东西。她以为老太太睡着了不知道,其实人家心知肚明。
吟子71岁,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与一只叫黑子的猫生活着。但她有坚韧的生命力与好奇心。她在门框上贴满死去的猫咪照片,忘记了它们的名字,就统一称作切罗基。老太太整日无忧无虑地哼着小曲、偷用知寿的化妆品却死活不承认、一把年纪仍化着精致的妆、还和一个叫芳介的老头谈恋爱。
这一老一少,用知寿妈妈的话来说,都是奇葩。但现实中又有几人正常呢,谁还没有点小瑕疵。导演姜文说:“当你深入了解每一个人时,你会反问自己——这世上还有正常人吗?”
青春或许是人一生中最苦闷迷茫的时期。《少年维特之烦恼》的维特,《窄门》里阿莉莎都曾为情所困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知寿与高中时的学长谈恋爱遭遇劈腿被分手,失恋后情绪低落。但吟子却沉醉在恋爱中,每天笑意盈盈。“死气沉沉的年轻人和朝气蓬勃的老年人”不是我国特有。她们之间有段对话很有意思。知寿问吟子这么快乐,是在恋爱吗。老太太说,是啊,恋爱,恋爱。吟子之所以现在天天快乐,是因为年轻时无法和一个温柔的台湾男士在一起而天天哭,把一辈子的恨与悲伤都用光了。知寿说她想趁年轻把空虚都用光,老了就不会再空虚。结果,老太太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可不能在年轻时(把不好的事)都用光了,要是只留下愉快的事,上了年纪,就会像她一样怕死。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
女性的成长,必定有一门课是从异性那里获得,失恋就是最好的成长方式。知寿失恋,总认为是自己不好,内向又自卑,还乖戾,偷人家东西收藏起来也是个坏毛病,确实不讨人喜欢。与吟子在一起,她有时会很刻薄,故意展示自己年轻的身体,用尖酸的语言来刺激、打压高高兴兴的吟子。读者可能不解,一个女孩子为何要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其实,知寿是妒忌,她恨自己竟然不如一个老太太受人喜爱。却没能整明白,她与吟子之间的差距是时间铸就的智慧。
小说中知寿一共谈了三段恋爱。第二段还是被男友抛弃。分手的原因没有说,这也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不是每一段恋情结束都有原因,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但她对于失恋显然没那么伤心了。有人总结过,如果说第一次失恋需要用三年的时间来恢复,那第二次仅需三个月,第三次只要三天……是这样的,经历过青春的情绪风暴后,才会明白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而孤独,最后都是孤零零地离开这个世界,爱是浮世之光。不论知寿、吟子,还是知寿47岁的妈妈,都在寻找爱,却并不依附于谁,而是以自己的快乐为主体。知寿的妈妈被交换到中国当老师,与一个中国人相爱。于是,她决定结婚并在中国定居,问女儿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女儿不愿意。于是,她就独自离开日本。从这点看,日本人的亲情确实比较淡漠。但是,妈妈这样做没有错,她知道女儿叛逆,当初苦口婆心劝她读大学未果,现在当然更要尊重她。当孩子长大后,就意味着分离,因为彼此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作家黄佟佟说:“中年人最忍不住的是想把满身的武艺和经验传授给年轻人,但年轻人不会听,他们的身体、心气都在势头上,完全体会不到,怎么会听呢?于是中年人变成了爹味十足的代言人,其实本质上就是不用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你再爱他,也顶替不了他的生活轨迹,他有他的南墙,你有你的南山,心有祝福,各自安好吧”。
小说的最后是知寿离开了吟子的家,搬出去一个人住,迎接新的春天。她开始接受稳定的工作,并有了新的恋情。知寿这次爱的是有妇之夫,明知道没有结果,只是偷来的爱,却还是纵身一跃,南墙总是撞了才知道回头。好在她已觉醒:“我既不悲观,也不乐观,只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个人努力过下去。”当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时,爱情就成了蛋糕上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