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立蓉

在文学作品中，“妩媚”一词，常用来形容女性的美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长恨歌》里的杨贵妃，美人嫣然一笑，百般娇媚，绰约的风姿，在历代读者的心中，漾起阵阵涟漪。

其实， “妩媚”一词具有很丰富的含义，甚至可与男子关联，描摹男子的外貌或气质。

《三国志·钟繇传》中，钟繇评价孙权：顾念孙权，了更娬媚。娬媚即妩媚，意为孙权不是一般的人，是英雄心目中惺惺相惜的英雄，是“矫矫人中龙，顾盼叱咤生云风”的豪杰。曹操虽与之生死对头，战场上，但见吴国军队严明整肃，又感念孙权豪爽磊落的性格，脱口而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再看南宋吕祖谦语孙权：“起于江东，拓境荆楚，北图襄阳，西图巴、蜀而不得。北敌曹操、西敌刘备，二人皆天下英雄。所用将帅，亦一时之杰……”语句皆褒扬，充分诠释了孙权的“妩媚”。

唐太宗评价魏徵：“人言魏徵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这段话出自《新唐书·魏徵传》。一次朝廷宴会上，唐太宗半开玩笑地对魏徵说：“然徵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魏徵回答：“臣以事为不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唐太宗又道：“且应而复谏，庸何伤！”魏徵答：“昔舜戒郡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魏徵的回答，引经据典，希望唐太宗能成为舜帝一样的千古明君。在唐太宗看来，魏徵的耿直，更像是“傲娇”，充满了对大唐的责任心，理解自己的雄心壮志。所以，太宗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

宋濂在《题魏受禅表后》中提及：“笔法劲拔，如铸铁所成，盖得蔡中郎之遗意，至唐人效之，则流於娬媚矣。”这位明初的文臣之首，一生严谨自律，酷爱蔡中郎刚健有力的书法，其实，书画中带点柔，带点媚，也是风姿绝尘。宋徽宗的瘦金体，字里行间有妩媚之气，衬得画中那些芙蓉、锦鸡、狸猫，甚至老鹰，都有一种哀艳之美。去宜兴旅游，在东坡书院看到苏轼的《阳羡贴》，船入荆溪，意思豁然，如惬平生之欲…这些字似有魂魄，妩媚的宜兴山水，镶嵌进字体里，千年来，风采翩然……再看汪曾祺的《看水仙》，一块墨黑色般的巨石旁，长着一株水仙，像是专门来给石头做伴，石上停一鸟，正欣赏水仙，鸟儿浑身滚圆，一双眼睛好似滴溜溜转，何等妩媚精怪…….

音乐家弗莱舍，在他演奏生涯的辉煌阶段，突然发现右手失去力量。后来，他成了指挥，又做了钢琴老师，在一本钢琴教材里，他动情地写道：你要像挤奶工一样使劲，像小猫一样妩媚，把小爪子收起来，你的手指不能像锤子一样砸下来，想想海豚是怎么媚人地摆动尾巴，你的手指现在是一只海豚，像海豚那样跃出水面，小心翼翼地触摸……这样，你才能把一个音符弹得很长很长，像从几代人之前飞过来，像宇宙中几十亿年前的星星。一个音符，就那么一个音符，它一直在空气里飘啊飘……音乐是没有尽头的，很美，很妩媚，很珍贵……

我楼上邻居，是位举重运动员，曾数次在国内外大赛中获奖。看上去，此君敦厚壮实，性格却温和。退役后，他在一所少年体校谋得教练之职。他有只吉娃娃，为此，在他的坐骑上，装了个安全座椅，置一精巧狗笼于上。那天回家，恰好见他兜风回来，摩托车呼啸而过，威风凛凛。他把吉娃娃从狗笼中抱出，用孩子一样的腔调，细声慢语地说：“小布丁，今天玩得开心吗？”那样的温柔，和平日的声如洪钟，判若两人，我忍不住笑出声，他这才发现了我，黑红的脸上泛起红晕，神情腼腆，竟有些妩媚之意。

辛弃疾的《贺新郎》词中有这样的语句：“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词人功名未竟，淡泊万事，潇洒多姿的青山与他彼此相看深情。山亦妩媚，世上还有什么不能妩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