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侠
父亲去世之前两年,我家老狗“剩剩”走路已经摇摇晃晃。看到我照顾它颇费精力,父亲便说应该开车远远将它扔掉。我当然不舍,父亲便摇头,数落了我一番。大意是我这个人不懂得“断舍离”,不是成大事的人。和岳父一样,父亲也常将“成大事”挂在嘴上。可是包括他们老哥俩在内,我们的亲友圈里又有谁成了大事?都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你爸太没有人情味了!”妻子私下里评价。小区里有户人家养了条博美犬,平日里宠得什么似的。博美病重将要离世时,他们觉得狗死在家里不吉利,会影响运势,将它遗弃在附近一处烂尾楼里,据说3天后才死。从此,这家人在邻居中人设崩塌,连平日不喜欢狗的邻居,都说这家人心狠、没有人味,不宜与之交往。
父亲天性凉薄吗?从妻子的视角看或许如此。但我记性好,想起了一直声称不喜欢宠物的父亲,其实也曾有过宠物——一只母鸡。
那是40多年前,初秋,父亲抱回了一只浑身纯白的母鸡。他在阳台上做了个简易的竹笼,将母鸡安置在里面,准备养到过年杀了吃。那时我刚上初中,放学回来常常将母鸡放出来。这只母鸡很听话,抱起来安安静静,半天都不动。相处时间久了,喊它一声,它就会跑过来蹲在脚边。父亲看到过几回,很是惊奇。渐渐地,白天就放它出来,让它自由活动,晚上才关进鸡笼。有时他也会抱着母鸡,像如今的人抱着宠物狗一样。
一晃到了腊月,父亲开始犯愁,过年就要杀鸡了,可是这只白母鸡乖巧聪明,实在下不去手。父亲愁了好些天,临近除夕,忽一日,母鸡不见了。我家住四楼,它很可能飞跃栏杆跳楼跑了。父亲非但没有心疼白花了钱,还如释重负。母鸡跑了,解决了他的心理难题,虽然它终究会被别人吃掉,毕竟不是自己下手。
父亲也是个内心柔软,成不了所谓“大事”的人。我想他要我遗弃剩剩,只是因为他自己和剩剩没有建立起感情。后来父亲病重,我亲自照顾,因为护理父亲的活儿太脏太累,都没有一个护工愿意接。
父亲去世后半年,剩剩也去世了。我难过了很长时间,同时庆幸一个都没有放弃,尽自己所能照顾了他们,不然会留下长久的心理阴影。成不成大事对于一个普通人,一点不重要;有没有人味,要紧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