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西

去年春天，我在二手书店淘到一套旧书，是1987年出版的《中国土特产大全》，上下两册，2000多页，以省份划分，从北京鸭梨、京白梨、大磨盘柿讲到台湾苗栗蛲贝、虱目鱼、珊瑚，林林总总，干货满满。

书中有几篇竟与家乡南通有关，其中一篇是《狼山鸡》。从前，我望文生义，以为狼山鸡就是养在狼山上的鸡。直至看到此文，我才知狼山鸡的故乡竟是如东。

书里科普了一个传说——

1872年，有位英国人在如东买了一批鸡，带回英伦三岛饲养。关于鸡的出处，他没有搞清，只知道是从狼山附近的港口乘上了回英伦的船，于是，就把这种鸡误叫作了狼山鸡。英国人之所以不惜舟车劳顿带上一批狼山鸡回国，乃因如东面临黄海，背靠长江，气候温和，土壤肥沃，青饲料和动物性饲料都十分丰富，为优良鸡种的形成提供了有利条件。后来，漂洋过海的狼山鸡在世界家禽展览会上一举成名，最终成为世界闻名的鸡种之一。

再后来，在《金岳霖回忆录》里，我又读到一篇有关狼山鸡的文——《我养过黑狼山鸡》。没想到狼山鸡大名远甚我之想象，连居住在京城的金岳霖也养过。金岳霖曾在旧北京庙会上，买到过一对黑狼山鸡。过冬时，因为太宝贝这对鸡，怕它们冷，从书中学到一招，说可以给鸡喂鱼肝油御寒。于是，老金灌了鸡一墨水笔管子的鱼肝油，结果把这对鸡弄死了。

金岳霖养鸡成癖。他喜欢养大种鸡，因为肉多，产蛋多而大，在当年物资匮乏的年代，肉多就代表大饱口福的次数多。他说中国大种鸡品种很多，东北和山东有寿光鸡，江北有狼山鸡，上海有浦东鸡，也有养了多年而成为中国种的波罗门鸡，湖南有桃源鸡。在昆明，金岳霖和梁思成一家住在昆明东北的龙头村，那时他也养鸡。1941年，金岳霖千里迢迢去四川李庄看望老友，也在镇子里买了几只鸡喂养，还留下一张和梁思成一家一同喂鸡的照片。金岳霖喜欢养鸡当然有不言自明的用意，据说林徽因曾送给他几只小鸡，金岳霖也赞叹过林徽因下厨炒的菱角和鸡丁非常好吃。美食与情感的关系从来密不可分，中国人的深情，往往藏在食物里。

回到《我养过黑狼山鸡》，黑色羽毛是狼山鸡的重要标志，也有极少数的狼山鸡身披白色羽毛。同寻常家鸡相比，狼山鸡体形壮硕，昂头翘尾，身体呈马鞍U形，鸡冠是艳丽的大红色，羽毛黑而发绿，油光闪亮，不啻鸡群中气宇轩昂的“贵公子”。儿时，我很喜欢和邻居小伙伴一起踢毽子，也学着用鸡毛做毽子，犹记隔壁小姐姐不知从哪里搞来几根狼山鸡的黑羽毛，做成一只又长又大的黑毽子，羡慕死院子里的一众小伙伴。

身为南通人，狼山鸡自是吃过无数次，它的烹饪方法多种多样：红烧、清炖、八宝糯米鸡、鲍鱼狼山鸡……其中最为出名的是狼山烧鸡。烹制烧鸡之关键所在，是用各种香料制成的卤水进行炖煮，在起伏的卤水中，香气会随着时间慢慢渗进肉里，吃起来入骨入味，不用蘸取任何调料。

1998年，我自南通移居到上海，就甚少有机会吃家乡美食了。前年劳动节，回家乡探亲，和妈妈一起去了唐闸古镇。在镇上的一条小马路边，偶遇嘉钦凤狼山烧鸡店，欣喜买下一只，聊慰乡愁。店家用油纸包好烧鸡，放入黄色的牛皮纸袋里。袋子设计得很具南通特色，上写：南通特产、古法秘制。还画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狼山鸡，并在袋子上标注了南通地标性景点：狼山、城隍庙、大生码头、博物苑、啬园、三元桥，足见用心。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大多对本地特产不以为然，直至客居异地后，才发现自己会时不时想念家乡的美食，这就是所谓的“莼鲈之思”吧。

我把狼山烧鸡带回上海。酥酥烂烂，皮薄肉细，直接用手就能撕开，越嚼越香，不咸不腻。狼山烧鸡冷热两相宜，冷有冷的鲜，热有热的香。那天，我吃得十分开心，顺手发了则朋友圈，马上有上海吃货朋友留言道：等我下次去南通，也要买只狼山烧鸡。

是的。假使你是第一次到南通，南通人一定会推荐你去尝尝狼山鸡。南通很多地方餐馆里，都能吃到狼山鸡。有一道黄焖狼山鸡，做法是将狼山鸡斩成块，先焯水，再加调料大火烧开后，改中火焖至汤汁紧浓。因其汤汁鲜味浓郁，肥美滋补而被选入江苏名菜之列。最为常见的吃法是红烧狼山鸡，即便是家常做法，也能做出鸡肉滑嫩、鸡皮胶质黏牙的不俗口感。小时候，爸爸也常煮红烧鸡给我吃，搭配毛豆或者青椒。鸡肉我和姐姐吃得多，爸爸妈妈专吃毛豆和绿椒，父母之爱多藏于细节之中。如今每次回家乡和同学们在餐馆里聚会吃红烧狼山鸡时，我就会想起童年和少年餐桌上的光阴。

人的胃是有记忆功能的。少时吃过的食物，即使我们长大了，也难以忘记。当熟悉的滋味再度漫过舌尖，它会瞬间唤醒我们对亲人、对家乡，以及遥远往事的无尽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