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凌
小学附近的水码头,流水夜以继日地冲刷,导致在水面下的石阶自然形成了一些蚀洞,课间十分钟,少年刘春龙沿着水下的砖石缝慢慢地摸过去,会摸到一层滑腻腻、软绵绵的东西,那就是虎头鲨产下的鱼卵。少年抠下一点鱼卵,迎光观瞧,便可猜出护巢的虎头鲨凶不凶。如果鱼卵中已经出现小黑点,这表明小鱼快要孵化出来了,虎头鲨亲鱼的“护崽”意识达到巅峰,它像水里的潜水艇一样,尾部躲在洞里,头朝外,准备攻击一切可能的来犯之敌……三四十年的时光飞速流走了,少年刘春龙已人到中年,可只要提到少年时代的取鱼游戏,他不管是走在乡村调研的小道上,还是在与朋友聚会的酒桌上,立刻双眼发亮,他会认真比画起当年他与小伙伴动手制作的渔具,究竟有哪些“诱敌上钩”小窍门,你会感觉到那个机灵的捉鱼少年又回来了,抠螃蟹、寻黄鳝、捉泥鳅、摸河蚌、钓龙虾、戳黑鱼、爬墒沟、张甲鱼……瞧瞧这些明晃晃的动词,就知道这位曾经的里下河少年,经历了怎样上天入地、与大自然亲近的玩法。那时,水乡孩子只要走出学校,就进入了大自然这一无边无际的生存课堂,放纵野性,乐享其趣。孩子们在组队玩乐的过程当中,不仅收获了鱼虾,丰富了餐桌,还在无意中获得技能的提升,团队协作的默契,以及砥砺风雨的历练。
这就是紫金山文学奖和孙犁散文奖获得者刘春龙先生写作《走,捉鱼去!》的根本目的,他想召唤孩子们走出困守空调房的单调童年,响应大自然的召唤,走到旷野和湖荡中,认识自己的生存潜能。固然,认识面貌各异的渔具,学习千奇百怪的捕钓之法,提升 不了考试成绩,但这些野性玩法可以稳定孩子的情绪,养成他们开阔的胸襟,唤醒本该属于孩子的童真与天性。在每个等鱼虾上钩入网的瞬息中,生命的珍贵体验感,猛然清晰起来。是的,能捉鱼捕鳖的孩子,皮肤黝黑发亮,眼神灵动机警,他们就像是元气满满的少年闰土,在合适的成长环境下,这一生都不会得“空心病”。
阅读这本书,尤其令我感动的是本书在生动故事中所展示的动词之美、人情之美、意象之美,而这三个层次的美学结构,也在刘春龙的好搭档、插图画家李劲松的水墨工笔画中,得到意蕴深长的呈现。首先,来说动词之美,在“爬墒沟”一节中,作者如此描绘小伙伴们在稻田的排水沟中包抄鱼儿的游戏: “大家随即散开,一人一个沟头,蹚下去,手脚并用,相向而行,爬到最后,鱼儿直往人身上乱撞,有的都撞到脸上了,也有从两腿之间逃掉的……”这一连串动词,散、蹚、爬、撞、逃,在插图画家李劲松笔下,就是一幅立轴彩墨国画,可以看到孩子们猫腰而行,赤足蹚泥,奋力踩水呼喝的场景,他们腰挎鱼篓,相对包抄,将惊跳的稻田鱼逼向伙伴腿脚之间,紧张中有默契,活泼中有秩序,让人一睹难忘。
再来说人情之美,水乡的人最懂“不能涸泽而渔”的道理,比如在水荡中,一条大黑鱼被飞起的鱼叉戳中后,少年竟放过了另一条大黑鱼,因为,他判断附近有满满一窝黑鱼乌仔,“别让乌仔成了‘孤儿’”,刘春龙解释:“这并不是少年的独创,好像从来如此,(虽然)另一条黑鱼是很容易捕获的。”少捕一条鱼,少年并无遗憾,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兴高采烈地回家去。画家李劲松活画了少年扛着长长的鱼叉,意兴扬扬的归途,只见他戴着金黄草帽,鱼叉上挂着一串黑鱼,得意非凡,晚风轻轻地掀动草叶,归鸟已经聚集在西天,现在,水下的乌仔也已经安心了吧,留下的那条大黑鱼,足以呵护乌仔们顺利长成小黑鱼了。
最后,本书以一种巧妙的捏合方式,将所有的故事与人物,技艺与禀赋,都融化在水乡独有的意象之美中。这在“放老鸦”一节中有着完美的体现。在水乡,放老鸦的船上,船头的男人激情四溢,脚下蹬踏,口中吆喝,手中则挥舞着长长的竹篙,这竹篙有点像乐队的指挥棒,指挥老鸦们往渔情密集的地方去……画家李劲松以水墨画的形式,活画了这一“人呼老鸦飞”的热闹场面,他以刷墨的技法画出了成片飞动的柔柳,以轻柔的渲染画出对岸的浮萍与芦苇,又以工笔枯墨的笔法,画出在水中追鱼、在竹竿上振翅邀功的老鸦们,连荡桨女人红头巾上被风吹起的褶皱,与男人在船头蹬踏艎板的场景,也画得栩栩如生。
生动自然的文字与意境十足的插画形成了绝妙的互文,渲染出水乡少年的成长环境,正因为他们在父辈的言传身教中获得了极大的身心自由,别样的捉鱼快乐,才会成为助其一生顺畅发展的沃土。这沃土,散发着故乡水网与泥土的独有气息,让人安心,它将养成少年一生的强健筋骨与旺盛生命力,成就了他不内耗、不空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