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剑
会议进行前,局长喊来他的助理:“把我那云雾山茶拿来,每人沏一杯尝尝。”
“哇,云雾山茶,那可真是好茶。”
“我也喝过,那个清香哟,别提了。”
科员们侃开了。我是南方人,从小就有品茶的习惯,对云雾山茶早有耳闻,知道是在清晨初雾时,采摘云雾山最嫩的茶叶烤制而成,喝时有清晨空气的清香、朝露的凉爽。此刻,口水从我的喉管漫到舌尖。
助理很快就将沏好的茶摆上来,局长的,副局长的,几位科长的……还有几个像我一样,临时借调到机关学习的科员。我焦急地等待着,脑子急速旋转:助理会不会也给我也沏上一杯?这不仅仅是个面子的问题,更主要的是,我喜欢茶,我想品一品局长的云雾山茶。
助理的动作又轻又柔,使我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慢。许久,助理移步到我身边,在我胸前也摆了个青花瓷杯,与领导和其他几个科员一样,我也拥有云雾山茶!我眼前立马出现家乡那云蒸雾绕的茶园,出现那沾满露珠的尖尖嫩嫩的茶叶。我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会议开始了,由局长主持。局长的声音抑扬顿挫,听上去古典、悠远。他讲话时,习惯性地拿起水杯,“滋滋”地品着茶,椭圆形桌子四周的副职,还有科长科员们,也随之“滋滋”一片。
我记录局长的指示。我见局长说话停顿过长,便放下笔,伸手去端茶杯,手刚触到瓷杯,副局长又作指示,我不得不缩回手,拿笔记录。副局长话音一落,“滋滋”的品茶声变成赞叹声。他们闭眼,呵气,说道:“哎……好茶!”“哇……名茶就是名茶!”望着他们陶醉在云里雾里的神态,口水又一次漫上我的舌尖。这时,我想到了左手,我有一只左手!我在用右手记录的同时,伸出左手,刚触到瓷质的杯,便触电般缩回来。身在基层,第一次到市局开会,第一次以记录员的身份,坐在会议室,就这样一手端茶杯一手写字,一副懒散的样子,领导们会怎么看我,我以后的工作又将怎么干?但我太想喝这杯茶了。我只有耐心地等待机会。这时,局长提出一个问题,让大伙细心思考,认真发言。会议室立马鸦雀无声。我急忙放下笔,伸手抓茶杯,我原本很小心,却在揭茶杯盖时,弄出一声脆响。这声脆响在众人的沉默中格外刺耳,我感觉到他们的目光都向我射过来。我放下茶杯,装作是不小心碰出声响的样子。然后,我坐直腰板,低头,眼睛盯着记录本。我暗暗责备自己没出息,在这种场合,局长助理只是礼节性地给我倒杯茶,而我,也许根本就不应该喝。
几分钟后,局长、副局长和科长们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会议室热闹了。“滋滋”喝茶声,对好茶的感叹声与杯里升起的水汽,在会议室弥漫开来。助理不失时机给领导续水。他没给我倒,他像是知道我没喝。他不知道,我一直在寻找时机,我边记录边等待。这时,局长的声音突然而起:“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有没有需要补充的?没有就散会。”副局长和几位科长就站起来,纷纷往外走。机不可失!我像做贼一般,用眼瞅着领导们移动的身影,见没人注意我,凭感觉伸出手去,揭茶杯盖,端茶杯。这一次,我的手特别争气,杯与盖没有碰出任何声响。我轻轻地呷了口茶,闭上眼,等待那份清香。然而,茶竟是那样索然无味。我睁开眼,原来手中竟是一杯清澈见底的白开水。
局长没走,他依然坐着。他坐着,我们小科员自然不敢走,离去的是副局长和几位科长。局长又品了一口茶,闭目,气定神闲。然后,他放下茶杯,问我们:“这茶怎么样?哪位说说,茶味道如何。”
“茶很好。”
“茶不错。”
“真香,我从未喝过这么香的茶。”
几位同我一样从基层临时借调上来的科员,低眉顺气地说。
会议室短暂的寂静之后,我站起来说:“报告领导,这茶淡然无味,因为它就是一杯白开水。”
局长笑了,他哈哈大笑,说:“这就对了。你们几个科员的水杯里,都没有茶,你们面前都是一杯白开水。告诉你们吧,这个会,除了开会,还有另一个内容:局里想在你们几个区县借调上来的人员中,挑一名党委秘书。李忠诚,就是你了,你敢说真话,领导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人,你一会就去办理调动手续。”
李忠诚是我的名字。
我愣在那里,像是做了一个白日梦。我急忙弯腰,端起茶杯,来掩饰我内心的繁复。我喝了口茶,其实是水。无色无味的白开水,此刻,竟然有那么一缕芳香、一丝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