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江海文学

坚守的钟表匠(散文)

□唐军

周末,我在收拾书房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个闲置已久的“宝物”,一块足有二十多年的“雷诺”手表,想起它的来历,内心一阵唏嘘。它是某国企成立之时赠送的纪念品,如今旧物尚存,那家国企已于数年前消失。

自从手机代替手表之后,我的手腕就空了。看着手里的旧物,我忍不住擦去表面的灰垢,更不忍让它就此沉寂,捧起它,急急地朝中街走去。

一路上,脑海里寻着钟表店几十年的模样。我想起初中时每天经过的那个钟表摊,摊主是位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他清晨搬出桌椅,开始一天的工作;我傍晚放学时,他又拾掇工具,为的是收工。他工作的起点和终点和我总是不期而遇,现在想来,他的心里一定有个精确的时间刻度。

中街是小城一处繁华之所,几十年来,汇聚了各式商铺,在我的记忆中,这里曾是粮油、布匹、钟表的集散地,街角有冰糖葫芦的吆喝声,赤豆冰棒的叫卖声,路边还有拉着板车卖水果的大叔、守着煤炉煮茶叶蛋的大妈,一幅市井图犹在眼前。今天,市井还在,街角的人和物已非。

在中街一家商场的北墙根,一个小小的门脸,就是“老吴钟表”的新址,他几十年未曾离去,只是工作地点从街头搬进了屋内。

把手表交到老吴手里,只见他戴上一只独特的工具眼镜,看着他使劲扭开手表的后盖,然后把全部心思都托付给了手中的小镊子、小钳子、小起子。他用最轻微、最精确的动作,拆下锈蚀的旧电池,看着这情景,他忍不住说道:“可惜了啊!”说着话,他用一种液体轻喷表仓,用细小的布条把锈迹擦拭一新,他轻声问道:“电池有两种价格,一种二十元,一种三十元,贵点的,我包你一年!”“三十的吧!”就冲他这手艺,我觉得贵点是值得的。老吴迅速从抽屉里取出微小的电池,熟练地装上、拧上、合上。他的行云流水,让我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不敢相信他那粗糙的大手能梳理头发般的游丝,能控制住那微小的齿轮和电池。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也没用太久的时间,老吴就让手表恢复了精确,孤寂的指针,又重新行走在荒芜已久的表面上,间或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对生命的回应。面对我的惊诧,他只是简单地说,这修钟表的手艺就像绣花一样,得静心、细心,才能让时间精准。我开玩笑道:“你莫不是会绣花?”在我们当地,确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绣花厂。他抬头看我,“被你说准了,我真的在绣花厂里干过一段时间,只是……”老吴欲言又止。他合上了嘴巴,双眸却道明了一切,我从他那双看得见细微之处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清澈,是坚毅,江南小城几十年的过往,就在他眼里缓缓流过,流向时间的深处。

钟表的手艺,其实是一种隐喻。老吴的准时准点、不紧不慢、静心如水,像流淌的时光,温柔了内心,抚平了岁月。手艺,从来就不只是一种活计、一种技巧,在匠人的内心深处,已植入了手艺蕴藏的思想精神和行为意识,已牵引于手艺蕴涵的古老哲学。

显然,达到这样的境界,是因为手艺人领悟到手中碰触与抚摸的物件是会说话的,甚至是有生命力的。人总是怀旧的,什么消失就怀念什么,什么消失得越快便怀念得越迅速,就像手里这块手表,虽然旧了、氧化了,可是在老吴的手里,可以将时间的发条拨回,那个周而复始的周一至周日,终究永恒不变。

在我看来,中街的一切可以精致奢华,唯有“老吴钟表”须保持一份淳朴。人与钟表其实是相似的,很多时候,人生的发条,或是铆过了劲,或太过滞顿,让我们错乱了时刻,唯有纯朴的钟表匠,为我们提供真实的时间标识,在快与慢之间,获得心灵平静和安稳,从这一点看,对于钟表手艺人,我们不应只是简单的尊重,还应有珍惜、感恩。

2024-10-08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86498.html 1 3 坚守的钟表匠(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