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凌

一个秋日午后，热爱夜钓的启东友人找了一条渔民朋友的船，邀请我一同出海钓带鱼。她骄傲地说：“全世界就咱们吕四带鱼最是细腻鲜香，出水的时候像一条闪着银光的腰带，鱼身雪亮，那层银膜还是带七彩偏光的，而且，一年当中，就十月与十一月份的带鱼最好吃，因为要过冬，带鱼都养得又肥又鲜。”

渔船在晚霞的粼粼波光中出航，船老大加大马力，朝探明鱼情的地方驶去，他一面掌舵，一面交代了带鱼“昼伏夜行”的习性，这种鱼不喜欢强烈的阳光，所以正午时分会潜伏在深水中，基本是钓不到的，过了下午四点，东海开始涨潮的那两个小时，是带鱼跃出水面觅食的高峰期，只要发现猎物，带鱼的背鳍就急速震动，身体猛地弯曲，扑向食物。黄昏时分，带鱼这种凶猛又饥不择食的状态，给了我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朋友带来满满一饭盒斜切成段的秋刀鱼，用来作钓饵，她还额外准备了鱼肉，准备“打窝”，吸引带鱼闻香而来。到了钓点，停了船，我们正手忙脚乱地挂上钓饵，却见船老大只在钓钩上装上一块小小的铁板，就准备甩竿、放线了。

我好奇地摸了摸他的“假钓饵”， 问：“这一小块铁板，也能让带鱼上当吗？”船老大笑着解释：这可不是普通的铁板，是照着小鱼的样子裁割的。玩海钓的人，会根据水色和天气来选择不同颜色的铁板，大海清澈宁静时，选择银白色的铁板，水色浑浊时，要选择红色或者黑色的铁板；天气晴朗时，选择带反光效果的铁板，带鱼才会“刷”地一声逼近，天气阴沉时，要选择有发光效果的铁板，带鱼才看得清钓饵的摇摆。甩出鱼竿后，要先让铁板沉入水底，沾染海底淤泥特有的气息，掩盖“假钓饵”的生铁味道，然后再断续地摇动摇轮，慢慢地把铁板拖回，让铁板在水中来回摆动，仿佛活鱼一般，就能吸引带鱼上钩。

说时迟那时快，鱼竿似乎被什么活物触动了，船老大腮帮上的肌肉抖了一抖，暗喝一声：“来了！来了！”气氛马上紧张起来，他马不停蹄地收线到近处，猛地一提，一条银亮的带鱼卷着尾巴被带到半空中。

与我们平常在菜场买到的带鱼不同，这条带鱼头小、体型瘦长，一双小黑眼睛晶晶亮，船老大指点我细看：带鱼的黑眼睛周边有一圈白色，它面积越小，带鱼的眼睛看上去越是黑白分明，味道越是鲜美。另外，带鱼的头部最好是流线型，比较瘦和窄，小脑袋带鱼生活的水域都比较凉，冷水鱼的肉质好过高水温海域出产的大脑袋带鱼。

船老大从冰柜里铲出碎冰，赶紧把刚钓起的这条带鱼，放到冰块上去。他让我按一下带鱼的背部，我发现，这条带鱼别看瘦长，背部特别厚实有弹性，而且摸过带鱼，手上有油润感，说明鱼的肉质十分紧实，尤其适合做干煎带鱼。

自从船老大有了“进项”，同船的人也接二连三钓起鱼来。带鱼出水时奋力翻卷，海水溅了我和同伴一脸，但每个人都不以为意，鱼的弹跳声，收紧摇轮上的钓线的摩擦声，猛提钓竿时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一会儿，朋友惊呼，收上来的是空竿，一条狡猾的带鱼啃断了挂鱼钩与钓饵的子线，叼着美味的秋刀鱼，逃之夭夭。

不知为什么，朋友的失败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虽然大家在玩海钓，但能够脱竿而去的对手，一定是让人敬服的。那真是一条机警万分的吕四带鱼啊，它正准备沿着海岸线向南作越冬洄游，就在误入人类陷阱的那一两秒，它做出了神妙的判断，与机智的回应。

吕四渔场隶属启东市，是我国著名的四大渔场之一，离上海只有一江之隔。这地方为何叫“吕四”？相传，此地是吕洞宾四次来云游的风水宝地。吕四渔场贴近长江的出海口，冷、暖、咸、淡四种水系在这里交融，长江更是从上中游带来了充足的营养物质，细条天竺鲷、磷虾、糠虾、刺鲳、七星底灯鱼等小鱼小虾都养得格外肥美，带鱼天天吃“大餐”，加上此地的深海水质要比同纬度的海域都要清澈，水温也较低，因此养成了吕四带鱼小眼睛、老鹰嘴，皮薄油嫩的特点。

彩霞完全陨落，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海面，一条月光的通路，从我们眼前一直铺排到海平面的尽头，船老大带我们收了竿，开船往回走。他的妻子一到码头，就收拾了三条带鱼，切成6公分长的段，什么调料都不放，只是烧热菜油，将带鱼用中火煎得两面金黄，让我们品尝。船老大还拿出了自家酿了半年的青梅酒。

此刻，皓月当空，朋友吟咏起清代诗人宋琬的诗：“银花烂漫委筠筐，铁带吴钩总擅长。千载专诸留侠骨，至今匕箸尚飞霜。”诗人将这行动敏捷、口齿锐利的带鱼，比作江湖上身手利落的侠客。三百多年前，他一定是在海上，在猛涨的潮水间，亲眼看见出水的带鱼如神仙的银色腰带，当空起舞，瞬间辉映过秋日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