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金
堂兄在这座城市里做导游已经十年多了,听父亲说,伯父也到了城里,跟堂兄住在一起。今年初,我换了工作,调到这座城市来。因为各自都在忙工作,彼此间很少走动。
那天下午下班后,我跳上公交车,去赶一个饭局。下了车,我跑着去电信营业厅帮同事的女儿交电话费。刚走出站台,一抬眼就看见伯父独自坐在财政局大门旁边的台阶上,漫不经心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我赶紧走过去,远远地叫他。
街边的人行道上没有人。因为是下班的时间,人们都坐着各式各样的车辆,匆匆忙忙地赶路。就连骑自行车的人,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路,在行道树的遮掩下,行色匆匆。只有伯父,身着老式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繁忙的世界里繁忙的人们。
伯父来到城里,纯粹是来养老,他在老家的房子,原来是要留给堂兄的。按照村里的习俗,堂兄应该把那一院房子从伯父手里继承下来,在那里娶妻生子,就像村边的那棵大树一样,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伯父是家族里的长子,堂兄也应该算是正宗嫡系,伯父应该在村子里守住家族的根。然而,当伯父费尽心力让堂兄读完书,堂兄就没再回去,他读完书,做导游,结了婚,买了房,很显然,这里就是他的家了。等到伯父年老体衰,堂兄便把他接到城里来,养老。
伯父来到城里,也没有什么事做,无非就是陪陪侄女、看看电视,没事的时候,就出去散步。城里跟村里不一样,不认识的人太多,连沾亲带故的人都少。伯父来到城里,从此便没了探亲访友串门的机会。好在从我爷爷那辈开始,家族里便渐渐积累了一些书香气,伯父是他们那一辈中最喜欢看书的人。我想,他在城里,因为还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应该不会寂寞吧。
我到堂兄家拜访过伯父几次,他说,没事的时候,也会去书店里看书,光是翻看,一般是不买的。然而,也不能老是往书店跑,总得有一些事情打发更多的时间。伯父告诉我,有时候他跟周围新认识的人打麻将。听了伯父的话,我心里有些异样:我们那个家族里是绝少有人沾染打麻将的习气的,尤其是伯父,也应该算得上是乡村知识分子了。城市生活对一个村里人的改变,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伯父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年近七十岁的他背离了生活了六十多年的乡村,在这座城市里,开始了他新的生活。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清瘦的面容,跟我的父亲颇多相似,不由得让我想起了父亲。父亲如今还居住在村里,守着那个破旧的家。那个家原本也应该是由我去继承的,但是我也跟堂兄一样,自从读完书以后就离开了村子,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会回去一次。那么,父亲也会像伯父一样,跟着我来到这座城市里度过他的余年吗?如果真是那样,每天早上七点钟,我去上班、妻子去上课、女儿去上学以后,中午回家两个小时,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城市里没有菜地,没有鸡猪,没有果树,父亲一个人待在家里,除了守着一台电视机,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也许,他也会像眼前的伯父一样,在这座不属于他的城市里,茫然地走着,累了的时候,随便找个台阶坐下来,看着眼前的高楼和车流,听着喧嚣的汽笛声,心里想着远处他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村庄。
夕阳渐渐地落到高楼的背后去了,饭局就在不远处的一家酒店里,走进去的时候,我看见伯父还坐在那里,街对面就是堂兄家居住的小区。我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