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数周前，如皋市红十四军（新四军）研究会会长吴道健细阅《中共如皋地方史》，注意到如皋最早的白话文报刊——《新心》，以为可将《新心》视作如皋的《新青年》。他的想法，不无道理。只是《新心》早已绝版，今已难见，各种记载回忆往往自相矛盾。有鉴于此，笔者查阅相关文献，将《新心》相关史料，整理如下，以飨读者。

《新心》是刊还是报？《中共如皋地方史》记载，《新心》为半月刊，四开单张。单张更像报纸，于是外地众多报刊报道如皋消息时，称为《新心报》。时为新文学发轫期，报刊界定还很模糊，因此《新心》可作刊物或报纸。

至于创刊时间，众说纷纭：

1.1919年说，回忆者有教育家吴俊升先生：“北京已发生‘五四运动’……当时如师教员和附小同事办了一种期刊叫《新心》”（吴俊升《教育生涯一周甲》）。管劲丞也有回忆：“五四运动的消息……我当时在如皋师范附属小学做教员，运动中我带领学生……发行《新心报》”（管劲丞《南通对五四运动的响应》）。

2.1920年说，《中共如皋地方史》记载：“1920年春……陈向涛、管劲丞和周南陔创办半月刊《新心》。”

3.1921年说，《百年如师》记载：“1921年……教师陈问涛、管劲丞和周南陔3人创办《新心》。”《中共如皋地方史》《百年如师》可谓志书，但是吴俊升、管劲丞的回忆，更为准确。

《新心》创刊于1919年冬。是年12月8日，《时事新报》刊出消息：“《新心》十日刊是在如皋县教育会发行。宗旨是：打破旧思想，批评旧社会。灌输新思想，提倡新文学，很有可看的价值。”谈创刊宗旨，又有如师学生成立“新业增进社”，购阅《新青年》《新潮》的史实，《新心》无疑受到那些先进刊物的影响，推广白话文，推崇新文学，成为如皋新文学史的发轫。

相比《新心》三位主要创办人员陈问涛（《中共如皋地方史》误作：陈向涛）、管劲丞和周南陔，陈问涛应当是核心。他曾追随黄炎培从事新文化工作，后又将杭果人（无产阶级革命家）领上革命道路（《杭果人画传》）。他离世后，《民国日报》于1924年10月14日刊文《教育家去世》：双甸区陈问涛君，系如皋师范本科毕业，先后任双甸高等校长，如皋师范、福建厦门集美师范主任教员，及《如皋周报》《新心报》《新如皋报》主笔。陈君富于研究性，著述颇多，然以积劳成疾，竟于夏历九月初七日去世。闻者靡不惊叹。

《新心报》的存世，不仅源自主笔陈问涛等人的辛苦编辑，还得益于时任如师校长何景平的支援。他十分开明。《新心报》刊出新诗、短文，抨击旧俗，引起旧派师生的强烈不满。老师刘延陵（后为著名白话文诗人）怂恿陈其才等学生，在课上起哄，撕毁讲义，最终罢课，提出要求：开除陈问涛、管劲丞两位老师。何景平坚决不从，反倒将肇事的9个学生开除。

另有商会会长沙元炳高足姚祖诏、宗孝忱等守旧人士，干脆致电状告省长（见1920年2月11日《申报·如皋〈新心报〉被诬之近闻》）：如皋师范校刊发《新心报》，鼓吹过激主义，背谬过于被禁之《浙江新潮》，秉笔者仅少数暴烈教员。校长何镇寅实主其事，警察既不干涉，官厅又不取缔。地方人民，抱忧无穷，咸谓教育宗旨不良，则共同担负之经费，无异养虎成害。祖诏等于师范为母校，于地方为公民，心以为危，不敢缄默，合请迅赐派员彻底查究，以靖学风，而靖地方。如皋师范毕业生姚祖诏、宗孝忱等四十八人同叩。

如皋“商学之争”（涉事方为如皋商会守旧派与如皋师范新青年）由此爆发，成为新闻焦点。一时间，上海各大报刊，纷纷给予报道。省里派来姚祖诏同学叶遇春来如处理“商学之争”。来如第二天，两位同学在客栈密谈多时，等到学生代表拜见时，叶遇春态度大变，不停盘问，对于“学生自治”“平民主义”“改造社会”等新思潮，甚为反感。他声称只处理“商学之争”，不管学潮，不过临行前，向如皋县知事表态，将要处理《新心》。于是如皋县立师范校暨附属小学、第一高等小学校三校职教员上书全国各界联合会（见1920年2月11日《申报·如皋〈新心报〉被诬之近闻》）：……叶既到省，必藉《新心》而破坏学校。观其言行之鬼蜮，则其中黑幕，不难推想矣。同人等窃为如皋教育甫现新机，无端横被摧残，何以为继？特派戴君代表来沪，为正义之呼援。幸贵会不以僻地见弃，复荷垂询《新心》。今奉上《新心》全份，即希察阅。电达省署、公道所在，当获宥其烦渎也。

全国各界联合会态度明确，肯定《新心》，支持如皋新文化运动。一方面，他们向媒体（1920年2月15日《民国日报·请求严惩诬陷出版界》）表明：如皋师范校教职员联合会所办《新心报》，主张光明，守正不阿，致遭谗人险谋诬陷。昨日，本埠全国各界联合会，特代致书省长。请予维护，并新饬县严惩姚祖诒等，以为藉过激名义害人者戒。致南京省长书云……学生为国家之元气，自身则实行自治，政治则预为研究，社会则主张改良，为此发行刊报，以表现其心志。系属正当行为。顷有如皋师范学校代表戴杰君来会呼报云：该校曾本此宗旨，发行《新心报》。讵有少数不良分子姚祖诏等，肆行破坏，电欺官厅：谓其鼓吹过激主义，请加封禁等语。本会查阅该报，宗旨纯正，官厅必能明察奸人诬陷。奚难水落石出，合行据情布达，务乞尊重约法上人民有言论出版之自由。饬该县署勿加干涉，并严惩姚祖诏等通电造谣，以明是非……

一方面，全国各界联合会答复如皋：敬启者，前贵会代表戴君来会，叙及贵校之《新心报》被人诬陷一节。本会当即飞函辩白，顷接来函并《新心报》一束披读之余，钦佩无既。除再函省署请尊重人民言论出版自由，饬县保护《新心报》，并严惩姚祖诏等通电造谣外。尚望贵校诸先生毅力维持，俾可长作社会之指导，是所盼祷。

一石激起千层浪，旅京江北学生早已愤愤不平，四处致信。

1920年1月30日《时报》刊出《〈新心报〉被封之函电》：如皋《新心报》素介绍新思想，昨忽有人控该社社员于省署。现旅京如皋学生致电江苏省长及教育厅长云：如皋奸人图攫师范校长，蛊惑罢市，并诬控《新心报》为过激，伏乞秉公核办云。同时江北旅京学生亦有快邮致省长暨教育厅略谓：迩闻如皋县有《新心报》出世，专以介绍新潮，批评旧俗为职司。窃以为江北有一线曙光，当以此为滥觞，方引为庆。何图三月未盈，横罹灾妄，三五宵小以学生干涉奸商事，牵及学校，以学校牵及《新心》，《新心》三数社员不足惜。独江北新文化将以兹斩绝也。况所称罪状，谬误孔多，以平等自由为过激主义，其误一；以提醒守钱虏为共产主义，其误二；以唤起军警自觉为煽惑军警，其误三；以痛骂奸商贩卖仇货为比商人为盗贼，其误四。牵强附会，不值一笑而必以莫须有之狱陷人。又何苦出此况，以诬陷之案控之。庄严神圣之省署、省教育厅，则其蔑视法纪，尤所难容学生等。目击不平，爰为鸣屈，除纷呈省教育厅、省长、如皋知事外，仰望秉公办理，仍予发行兼惩原告云云。

相比本土师生代表，旅京江北学生魏建功等人的“回击”，有逻辑，有细节，尤其指出旧派四点误解，不容反驳。外地学生会也拔刀相助。上海学生会先是致电江苏省教育厅：顷据如皋全县学界函称，该县师范学校最近发行《新心报》一种，因其介绍新文化，为少数奸商所忌，诬为过激主义。请求主张公道维持言论自由云云。自五四以来，新出版物如雨后春笋，遍地皆是，大都鼓吹爱国，迎合新潮，改革社会陋风，启发人民思想，即谓对日一致。食其功效，亦无不可。《新心报》亦此类耳。如皋奸商，岂能因检查劣货，不慊该校，遂以过激主义诬之。窃谓满清以革命诬人而人皆革命，卒覆清廷；袁氏以乱党诬人而人皆乱党，卒亡袁氏。本无所谓过激主义，无端来此诬蔑之词，岂欲制造过激主义耶。以贵厅之明。谅不为蜚语所动，敢供片言，藉明真相。

上海学生会还看到“商学之争”的本质问题：守旧派出面状告《新心》的姚祖诏、宗孝忱等人都是在校师生，不过他们背后是商会。晚清老翰林沙元炳是为如皋商会会长。他还是如皋师范的创办人。彼时，他的思想还是守旧的，不愿意接受新思潮，有诗为证。正是在1920年元旦，“商学之争”爆发前夕，他赋诗《新元日书事》：竟把新正作旧正，满街寂静少人行。人们竟然用阳历新年代替阴历旧年——一个“竟”字表明沙元炳的守旧心态。

既然根子通在商人的守旧思想。上海学生会又给如皋商会施压，致信江苏省实业厅：“以贵厅之明，谅不为蜚语所动。请即通知如皋商会，严禁奸商架词诬陷。以正人心而维秩序，不胜厚望，敬诵大安。”

江苏省教育会对于相关师生联合会也表示支持。1920年2月6日《申报》《时事新报》，同年《江苏省教育月报》刊出《省教育会请维持如皋〈新心报〉——剖辩过激主义与多数党之性质》等文，录入其致省公署公函：

敬启者，本会接淮如皋县立师范学校来函，又如皋全县学界职教员联合会，如皋旅通学界联合会代电，为如皋师范学校发刊《新心报》，为少数人所忌，诬为过激主义，希图破坏，请主持公道，附到新心报一分，共七纸。并续据如皋师范学校来电，请速向省厅声明各等情。本会查阅该报，于开发社会思想，不无裨益，惟标题及措词，间有不合旧社会心理之处，至过激主义英文译音为“拉迭开列斯姆”与俄国多数党英文译音为“鲍尔雪维克”者，性质迥然不同，近人多并为一谈，利用为随意诬陷之具，实属以伪传伪，贻人笑柄。果如函电所称：有人藉端破坏，于教育前途不无妨碍。除函属该校此后该报出版，亦应加以注意，并即将《新心报》检呈钧署、贵厅复查外，合即抄录函电，转陈察阅，务请准予维持。无任企幸，专此敬颂公安。

至此，上海作为新文化运动重镇，沪上媒体报道一边倒，全力声援如皋《新心报》。如皋新文学发轫之劫，由此渡过。

不过，《新心报》何时停刊，还要考证。希望如皋市红十四军研究会能早日寻得《新心报》，可供如皋地方党史迷、文学迷欣赏与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