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涵
听台湾大学欧丽娟老师讲《红楼梦》后,我深有所感。她引用了日本禅师山本玄绛的一句话:“一切诸经不过是敲门砖,敲开门后,要唤出其中的人来。”这句话用于读《红楼梦》也很适切,《红楼梦》便是那敲门砖,“唤出的人”是作者,是作品人物,更是读者自己,这也是名著与一般读物的区别。无论是创作红楼梦,还是读红楼梦,都是一场伟大的人性之旅。
我们现在人读《红楼梦》,往往是在已经听过无数人对其高谈阔论后开始阅读——“你要是像林黛玉那样爱哭,就活不到一百岁了!”之类的,又或者是一些权威大家给出的“人物典型特点”云云。这样的阅读体验感极差,也会严重影响阅读价值,正如你拿着一张乱七八糟的人物涂鸦,想再次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画出一个人来,且画面整体不被涂鸦影响,是比较难了。正如欧丽娟老师所说,我们总不能已经掌握了人物性格,于是乎搬着放大镜去找证据验证“人物典型特点”。我们应该自己独立地先通读一遍,建立自己的理解,再去与别人交流理解,与一些红学大家的解读作比较,即将自己与他人之人格人性做比较,将自己之人格人性与红学大家作比较。
我第一次读《红楼梦》(当然我已经听过无数高谈阔论,着实无法在一张白纸上重新建构红楼世界),在心中感知林黛玉、构建人物立体形象的过程,亦是一种自我探索。起先,黛玉之“半含酸”,“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哭小闹,让我产生了她娇气、任性、肚量小之感。我甚至亵渎她的痴情,认为她固执,翻来覆去非宝玉不可,整颗心都挂在这个什么宝玉身上,满腹诗华都用来做些寡凉优柔,翻来覆去都是些泪语湿诗,叫人头晕脑涨胸闷气短,怪憋屈的。然而,愈读愈深,愈读愈全,我竟发现黛玉也有别样的风华,和她的诗一般“风流别致”。她的诗,她的七分锋芒,那是莫大的勇气,是封建礼教樊笼里绝俗而毅然的啸歌,荡去无限庸凉,多病的身子不仅带给她无数泪与痛,也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心境与气魄。有限的人生,最痴傻也最清醒的,莫过于追寻心中纯粹的爱,亦胜过步步为营,桎梏满身,看似奢华无限最后“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一生来得潇洒纯粹。“一个人如果按照他的内心去活,他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传奇。”她深入骨髓的切切真情,弱柳扶风之躯的侠肝义胆,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又岂是旁人能懂,能为之神伤,与之共退共进共悲喜的呢?“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我曾瞧不起她对感情的珍重,亦无奈于她的“小女子”肚肠,然而她的勇与傲,又岂是我能草草窥之一隅的呢?黛玉连淘气都是“精致的淘气”,而我这样草草断定的行为,却是粗糙的自以为是,甚至是带着些许的大男子主义。
所以,经典名著的又一大特点,也是经典名著永盛不衰的缘由,便是读者与经典同存同灭。我们所读到的经典,也只是个人有色眼镜下滤去了种种色光看到的世界,我们总认为“世界”就是自己所见的模样,或是“专家”所见到的模样。可是,要记住(来个不大敬重的“粗糙的淘气”),狗狗们永远也想不到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丰富的色彩(当然人眼看到的也未必好到哪儿去),我们也很难很难达到真正的红楼世界。真实的世界,只有作者,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可以看见。也许我们都会在碰壁间流连,但只有不停地探索并提升自我人格,方能向人类史上的伟大灵魂一步步接近。
“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什么样的读者就能读出什么样的红楼。又如欧丽娟老师所说,我们不能以评价、诠释的眼光读红楼梦,而应用一生去品读,从书中探索到自己的心路历程。在红楼,从繁华走向枯落,再走到世外,去体会人类史上最伟大的碰撞,我们读者本身,已然是这伟大作品的一部分,甚至与《红楼梦》本身一样重要。红楼梦醒之时,这场伟大的人性之旅,依旧在继续着,经典有了全新的生命,不再局限于字句。而我们,亦成为了全新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