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江海文学

讲台的眷念(散文)

□陈根生

我保存着一份60多年前的教案,虽然纸质泛黄变脆了,但“教学要求、教学方法、教学过程、布置作业”等所有环节一个不缺,字迹仍清晰。跑了几个地方,挪了几次窝就是舍不得扔这几张纸片,这是我留在1959年的蹒跚脚步啊!

1959年我徐州师院毕业前到徐州四中高一实习一个月,我们一组三人,每人一周,做班主任,教一篇课文。上讲台前,我几乎把课文都嚼烂了。一次同宿舍老兄们还听见我在睡梦中大声背诵课文。

徐州的四月天,踏着春风出校披着夕阳归来步行一小时,好在日天长,吃饭、洗澡、洗衣服、写“实习日记”……紧张而充实,辛苦而快乐。

记得上讲台这天,我起了个大早提前抵达学校,还提前五分钟走上讲台,把学生早已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再次擦了又擦。善解人意的班主任把她的手表脱下来放在讲台上,让我把控时间。教室里静得听见人呼吸,全班学生全神贯注屏息静气,我站在讲台前来回走动,自己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第一节课学生踊跃发言。第二节课师生互动不错。第二天第三节课一路顺风顺水。问题出在第四节课,我突然发现只顾自己滔滔不绝而忽略调动学生积极性时已为时晚矣,匆匆布置作业已经在下课铃响了之后,弄得我满脸发烫,赶忙鞠躬致歉。

想不到这一躬我竟鞠了38年!此后每年开学第一课,我都毕恭毕敬向学生鞠躬,然后认真向学生解释道,我上课鞠躬是感谢你们欢迎我来上课,我下课鞠躬也是感谢,感谢你们和我一道完成了这一课的教学任务,我说这仪式表达着我对你们的尊重,我对讲台的敬畏,老实说有些老师在这个环节上的随随便便我是看不惯的。

第二个想不到的是,第一次上讲台后我心里就隐隐感到此生就属于讲台了。不仅是我父亲早在用瘦得跟鸡爪似的手指掐着计算日子,再过4个月120天我们这个城市贫民家庭就有人“吃皇粮”了;我自己也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天生一张娃娃脸,实习这一个月来中午与学生同一锅里吃饭,玉米饼、南瓜粥,吃完嘴一抹,与学生说说笑笑,勾肩搭背,一起回教室出墙报、演小剧,很难一眼认出谁是老师谁是学生,我天生就是一块做教师的料!

还有一个我想不到,中学时我就喜欢读鲁迅先生的作品,大学时学中国现代文学“鲁迅”一章我特别感兴趣,这回实习恰恰又有幸与鲁迅先生相遇,因为教《“友邦惊诧”论》收集了不少材料,无巧不巧,实习期间步行经过一间旧书店,我居然淘到这篇杂文名篇最初发表的刊物《十字街头》,小四开报纸大小, “左联”地下印刷品,花几毛钱就拿下来,我如获至宝。从此我就注意收集中学教材中鲁迅作品的有关资料,收啊集啊,多年坚持下来积少成多,就成了两本书,《鲁迅名篇问世以后……》《缀在巍巍昆仑上的疑问号——鲁迅教材解疑与写作技巧探讨》出版后,受到全国的中学师生欢迎。

人说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我第一次上讲台就有人帮助我系好第一个纽扣,此生幸甚矣!

一位良师是吴奔星教授。吴先生当时落难,但是他教我们现代文学“鲁迅”专章尤其讲得漂亮。吴先生对学生和蔼、负责,他鼻音略重的湖南普通话让我们听起来很亲切。实习一个月早出晚归,他都是和我们年轻人一起步行来去的。教师肚子里一缸水,上课才能给学生一桶水,吴先生给我作了好榜样。2004年吴先生以92岁鹤龄仙逝,南京师大出版社出版了一大厚本纪念文集《别——纪念诗人学者吴奔星》, 先生头衔一大摞,“国”字头的就有好几个: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顾问、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顾问、中国作协诗歌学会理事……书中记述先生竟然在北师大操场亲耳聆听过鲁迅先生的演讲,竟然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参加湖南农民运动……我的悼念文字是《一个授业弟子的深情怀念》有幸排在《别》第四篇,这是我向吴先生最后一鞠躬。

另一位益友是实习班级的班主任,我称她“师姐”,30岁左右,一张精致的脸,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热忱大方而又优雅知性,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江南烟雨氤氲出来的,在当年灰、黑色为主旋律的校园,她白底黑格对襟衫,绝对是一道风景。师姐的班主任工作全校首屈一指,她把自己做成班级“大姐大”。我上第一课那天她早早来到教室替我撑场子,我讲课时她坐在后面给我压阵势。她对我的评语永远都是温暖的鼓励,只记得她唯一一次批评我说:“你一个人唱独角戏累不累呀?孩子们也该让他们多说几句话呀,倾盆大雨他们接受得了吗?我们教师要学会下毛毛雨。”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师姐成了我心中一份永远的牵挂。师姐如果健在今年也该90多岁高龄了?也不知后来她有没有能调回南方老家?……师姐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

2025-02-23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200043.html 1 3 讲台的眷念(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