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如城东水关内有一座玉带桥。

言其桥名，不得不说玉带河。开凿于西汉的古运盐河，自西北流至古旧河巷南折而向东，至玉带桥西侧向南，过钱家桥至王家湾折而向东。明成化十七年（1481），知县胡昂浚治运盐河及西南秀水港支流，并由藕花池折而向北浚通至钱家桥，连接古运盐河，成矩形环河，形似玉带，故名玉带河。由此，桥以河名，因河而生的这座桥，便称玉带桥。

这桥原为木板桥。据载，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邑绅宗范、邓十英捐修。毗邻的还有众善桥，两座桥呈八字形，俗称“三步两搭桥”，20世纪70年代后期，均由砖石桥改建为水泥桥。

小时候，玉带桥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出门，由武庙巷向东不远，就到了平直如带的玉带桥。凭栏望去，清清的河水从明代东水关向南流向迎春桥，向北汇入水绘园的洗钵池。桥的两头是错落有致的青砖瓦房，多为清末民初建筑，傍水相依，仿若画中。尤其东水关下的枕河人家掩映林间，颇有烟村四五家的味道。

“柳色早黄浅，水文新绿微。”早春，桥头两岸，草木萌动，柳梢翠嫩一新，一股带甜的春草气息扑面而来。我们无不喜欢折柳，不是折成柳条帽，就是折回家让大人做春馔妙物——柳芽摊饼。天气一天暖似一天，青青河畔，水草参差，其间成群的小虾一节节游着，不疾不缓，悠然自得，趣稚可爱。河水湛清，河底也看得明明白白，不乏螺蛳、河蚌、蚬子等等。常见有人在水一方，手操长长的竹竿，顶端缚一个三角形网，称作“耥网”，伸入河中耥螺蛳，不时岸上积了一堆，间杂小鱼虾，活蹦乱跳的。

最让人留恋的，当属夏日。河水涨得饱满丰盈，几近漫岸。漫漫长夏，那时也没什么作业可做，大把的时间使不完似的。小伙伴们于东水关城头，抓知了、捉迷藏、打泥仗过后，一个个“泥猴”下河洗尘，这水真“可以濯吾缨”，又“可以濯吾足”。八字形的三步两搭桥下，是玉带河中的三流交叉口，静水流深，成了展示高台跳水的绝佳处。砖垛桥栏上，几个伢儿五指并拢，双臂贴腰，“扑通，扑通！”鱼贯入水，且好一阵之后，才从远处探出头来，活像课文中的小英雄雨来。

沿着青砖仄铺的武庙巷，经过祝家大院——我上过的机关托儿所、幼儿园，到了桥西首的巷口，只要好天，总见围墙糊着糨子。一身粗布蓝裳的瘦老太，展平碎布头，刷层浆糊，“拼缝儿”成年画大小的样子，如是糊上五六层，待晾晒干了，再从墙上揭下来，就成了纳鞋底的原料。由于长年累月糊糨子吧，灰墙斑痕累累。可是，墙头上的金银花与枇杷累累垂挂，还有泥盆里的太阳花蓬蓬勃勃，透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向东过了玉带桥，是全城唯一的女子浴室。据说，由从前的“沂春池”改建而来。沿河向南，不到千年古刹药王庙的山门，两株高高的枫杨树下，有个小人书摊。书不多，但价廉，多一分钱一本。记得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在这里伴过我的童年。

如折返向东，于东水关南河边，经门前杂树成林的柳、张、孙姓人家，就到了郜家巷。蜿蜒曲折的小巷因明代艺术家郜琏及其后代居住于此而得名。巷子北端有乾隆年间进士范增辉的住宅，门朝东，左右有砖砌圈门，原刻有“大夫第”三字，素称“双圈门”。巷内有口古井，附近居民都在这里淘米、洗菜、汰衣服。

如从众善桥向北，则是始建于唐代、清代重修的准提庵。山门临水而建，房舍俨然，只是僧散庵空，充作打芦苇的工场。庵内，从天井到大殿，大妈们围着成垛的芦苇而坐，手指翻飞。那情景，仿佛《荷花淀》里的“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而今，准提庵归水绘园风景区。我在山门见到一则说明：“1946年5月8日，华中野战军第一师在如皋成立，华中野战军司令员粟裕兼任师长、政委，其第一旅第一团的前身为如西独立团，第二团则由如皋警卫团等改编而成。一师师部即设于准提庵内。苏中战役前，一师领导人曾在此运筹战局，处理军务。”原来，这里承载着红色印记。

在东水关北河边，过几户烟火人家，柳荫深处，青砖门楼别具一格。门楣上刻有“邻绘庐”的砖雕落满旧尘，那是于右任先生题书的。听父亲讲过，以前鱼市口诸葛实裕药店，曾有两块金字招牌——于右任先生手书的“杏林春满”与“韩康事业”，可惜被毁，于右任字迹在如城仅存这处。

而门楼后的独门小院，是我上安定小学时的班主任段月华老师家，与公园一墙之隔，幽静极了。听说，段老师的公婆马家，是从前耀如电厂的股东之一，原厂址就在河对岸。夏天天日长，段老师少不了叫去看书。当我们满头大汗地来了，乐呵呵的她忙让丈夫马老师去后院的老井汲水，取条新毛巾，让我们洗把脸。进屋，东厢书架琳琅，跟那一堂硬木家具一样古旧，泛着岁月的沉香。我知道的“四大名著”、鲁迅著作之外，还有许多只闻其名的书。记得有巴金的《家》《春》《秋》《海行杂记》，还有沈从文《湘行散记》及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等，懵然的我如见天书。连日读着，呼吸的空气充满了书香，渐渐地，我心中的世界好像也变大了。前些年，东水关北河边拆迁，马家老宅及门楼幸存。有时回家看看，走近门楼，亲切中又不免近乡情怯。

时光如流，进入新世纪，玉带桥与众善桥焕新成六角亭桥，亭亭玉立在清波之上。我在桥上看风景，心境缤纷似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