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

南通人张麟年“小时即爱诗”，一日，“偶从先严书架中，见《东坡集》，心酷爱之，而不敢取携任我也。乘无人时，偷出一看，竭十日夜力，读之而尽。厥后先严检书，不见此集，问何往，余直任之不讳，先严笑曰‘偷书是雅贼，姑恕汝’”，事见《一虱室诗话》。诗书之家尚有“庭训”如此，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正言厉色”地说“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也就不足为奇。而梁实秋甚且至于悬想，“逛书肆，看书展，琳琅满目，真是到了琅嬛福地。趁人潮拥挤看守者穷于肆应之际，纳书入怀，携归细赏，虽蒙贼名，不失为雅，不亦快哉”。其实，张也好，孔也罢，他们本来并不是贼，惟其窃书，方才蒙上“贼名”。

然而世上还有一类人本身就是不法者，因嗜书或窃书，遂称之作“雅贼”，如《南亭四话》所载海盗郭某“船中置书数千卷，郭终日观览不辍”，又《书林清话》说石达开“石寇好文，行营必以书籍自随，亦雅贼也”。此类雅贼的祖师爷似可追溯到唐代。话说国子博士李涉夜宿遇盗，豪首“自闻诗名日久”，便说“不须剽他金帛，但希一篇，金帛非贵也”，可谓风雅好事者也，“李乃赠一绝句，豪首饯赂且厚，李亦不敢却”。

虽然同为雅贼，也还有着高低之分。《随园诗话》转述吴某被盗之事，“捆缚事主，甚闹”，贼首“盛服而至，翻撷架上，见宋板《文选》《小仓山房诗集》各一部”，笑曰“此富儿能读随园先生文，颇不俗，可释之”，随后“手两书而去”，实则此贼首亦不俗。劳格“累代富藏书”，贼至其门，为首者戒其徒，“此读书人家，毋惊之”，继而“入室取架上卷帙观之”，奈何“皆非善本”，只得“徘徊良久，不动一物而去”。这就让叶昌炽大为惊异，于是采录其事编入《藏书纪事诗》，所谓“但嫌架上无精本，未向先生乞赠瓻”是也，“贼亦知书，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