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馨

小时候的年夜饭后，五六岁的妹妹对着天空长叫几声，叫声令人心烦。于是我说，你不要再“仰天长啸”，引用了我刚刚背会的词。仰天长啸是谁都可以做到，那壮怀激烈该是什么样子，用丈八铁枪去对抗金人的刀弓，用赤诚之心对抗帝王的猜度。

电影《满江红》的故事铺开在一条阴暗的巷子，秦桧通金的密信则藏在这座四方通达的五进院里，效用兵张大要用一个时辰找信破案。

一把刀插在死去的金人使节身上，张大步步引出那些蓄意为之的线索，由丁三旺、刘喜、瑶琴等人来配合。打更杀人，递信传信，刺杀何立。每个人都变成一根针，蛛丝马迹穿在针上，扎进南宋疆土，想要挑破这个暗无天日的秘密。奸臣当道的年代，他们是小兵，是马夫，是舞姬，却也昂起头颅要做抗争者。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史官一笔，千秋可改，影片里的书记官陈锡手起笔落，詈夷为跖，便已成书。今日颠倒的黑白，后人穷究考证，也无法完全还原秦桧篡改的历史。

张大探案行走窄巷之间时，总有铿锵顿挫的音乐响起，其中有一段乐曲便是化用豫剧《探阴山》的唱段，是为纪念生在河南的岳飞。颜查散在阳间蒙冤，柳金蝉在阴间被害，而秦桧便是戏曲中作恶杀人的李保，亦是篡改那生死簿的张洪。《探阴山》有包拯查访翻案，岳飞有每一个后人为他昭雪不平。

包拯的唱词道：“山谷内因何有这一鬼孤单？”柳金蝉因何孤单，因碧落黄泉皆不见，因所爱更隔蓬山一万重。情爱之憾都令人痛彻心扉，罔论岳将军往生的路，停在永固山河的前夜，将军没有战死沙场，而是在奸人设下的棋局中殒命。

秉岳飞遗志，岳家军的一员张大，来回穿梭在这五进院中，为杀金人，为反奸相。他也曾跟随岳飞直捣黄龙、大破金兵，尽忠报国深入肌理，终身死牢狱，与岳飞的命运如出一辙，然救国使命仍要延续。幸而，还有千千万万个张大。

天日昭昭，终照亮这深埋两代的赤胆忠心，在孝宗的乾淳之治下岳武穆陈冤尽雪。于是起岳王庙，铸秦桧像，岳飞胸前是万人朝拜，脚下奸臣夫妇日夜追悔。若抬头有三尺神明，若泉下英灵有知，是否能在这大好河山里释怀。

古人写词，我们背词。我们擅长解题，爱做阅读理解，有还我河山的愿景，所以“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有众人议和我独主战的分歧，所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瑶琴没有辜负她的知音，拿着一把独裁主义的匕首，刺向了代表之一何立，尽管代价是芳魂永逝。这根弦总算是保了下来，泠泠琴音尚存人间。瑶琴倒了下来，生命的最后，还听低吟浅唱“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赴死前，囫囵吞下张大给她的樱桃，核也一并咽下了。原来韶光易逝，樱桃这种稀罕玩意一生只能吃到一次。

世上并不只有奸臣与枭雄，还有几分留给摇摆不定的人。庭审时，何立曾对孙均说：“至于你，你颇难定性。”孙均虽一路与张大并行破案，但只为加官晋爵，说不清哪一刻才幡然悔悟。不管经过多久的兀自挣扎，最终他以刀抵背，让秦桧令全军复诵《满江红》。

鹏举绝笔，抵得过振臂高呼，抵得过岁月流转，民心所向，依旧是忠义之人，凝聚在江山一处。

怀念英雄，怀念岳将军，他是一个精神符号，悬在春风浩荡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