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谔
大画家齐白石曾写过这样一首诗:“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欲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青藤、雪个分别是徐渭和朱耷的号,缶老是指吴昌硕。齐白石愿为这三家门下“走狗”,足见其对三家艺术的钦敬。本文单说“雪个”,也即朱耷(八大)。
朱耷(1626—1705)是明皇族后裔,“八大山人”是他的一个号(别名),在艺术史上他以“八大山人”著称。八大的祖父工诗精书画,父亲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山水、花鸟画家。八大早慧,8岁时已能诗书篆刻,尤长绘画,15岁为诸生。19岁甲申国变,后逃入奉新山中,23岁削发为僧,28岁皈依曹洞宗高僧弘敏,法名传綮,字刃庵,号雪个。31岁时,八大主持介冈灯社鹤林寺,于佛理参悟颇深,不久便竖拂称宗师。康熙四年(1665),清廷诏令明宗室改易姓名隐伏者返归不究,八大遂告别担惊受怕的日子,开始云游四方。
现存最早的《传綮写生册》是八大34岁时的作品,新奇、简约的风格已具。“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题屈翁山诗札、石涛石溪八大山人山水》:“国破家亡鬓总皤,一囊诗画作头陀。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屈翁山即诗人屈大均,明亡后曾从桂王朱由榔抗清,失败后出家为僧。石涛、石溪都是由明入清的大画家,都做了和尚,石涛和八大一样也是皇族,八大长石涛17岁,若论辈分,则足足高了四辈。郑板桥说他们的作品中亡国之痛的泪点比墨点还多,这一观点为后世绝大部分艺术史家所接受,尤其在解读八大山人作品时,说他画的鸟啊鱼啊都翻白眼,是反抗新朝(清朝)的缘故。还说八大的名款“八大山人”四字,是“哭之笑之”,也与国破家亡有关。那么是不是可以不扯上政治,这样或许更能接近事情的真相。
清廷赦令颁布前,八大四处狼狈“窜伏”,对清朝怀有憎恨,这是可以确信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所看到的,是复明已无可能,内心的仇恨也被时间和生活越磨越薄。55岁那年他还了俗,花鸟画也步入了变革期,只在画上题诗时偶动故国之思。由于身份不再是高僧,生存所必需的柴米油盐不得不靠书画来换,对艺术,他投入了更多的注意力,多年的心结,随着对艺术的理解和浸淫日深而渐次打开,从狭隘走向广大,这一点从他的书画中可以得到证明。有一幅《松鹿图》,鹿的眼珠照例是翻向一边的,但鹿的身姿,与之配伍的松石,无不给人以温和的感觉。还有一本《花鸟册》,好几页上画的都是小鸟,相亲相爱,充满了温情。这些作品都是“商品画”,看得出他画的时候心情是悠闲平静的,没有多余的想法。曾有清醒的艺术学者指出:八大山人笔下的鱼鼓腹、鸟缩颈,是八大对“真实”领会之后的“一种艺术的幻化”,属于特有的艺术形式。我以为,更深层的原因,应该是他作为超级精神贵族所特有的清高、不苟与孤傲在起作用,尤其在面对那些不学无术的龌龊之人时,那种情绪越发强烈。画中“鹿的眼神”,令我想起了宠物狗,我曾多次观察到,狗在极宁静悠闲时看人,眼神极类八大画中的鹿,其中并无“轻蔑”之意。
有以上想法的另一个依据是“八大山人”这个号。“八大”二字来自《八大觉经》,“八大觉”是指:世间无常、多欲为苦、心无餍足、懈怠堕落、愚知生死、贫苦多怨、五欲过患、生死炽然。八大认为该经言简义丰、遮照精深,能得其一,可令痴梦顿醒。“顿醒”后的他以此为号,正说明他是乐意奉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