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墨
中秋后的成都,连下了一周的雨,今日总算放晴。除去腰还有些痛,觉得生活多了些盼头。阳光随风流过在发间,像用暖水洗头似的,软软的,很舒适。我的思绪竟有些飘起来了。前两天看到台湾老饕高文麒盛赞在上海吃到的阳春面,那39一碗的光面,搭一小碟雪里蕻,味道虽然很正,但价格却让人望而却步了。我想,就算面再筋道,再有身骨,面汤里再用了虾子油,这样的定价也或许有些过于自负了。一个苏北的朋友评论道,这不是一般的阳春面,这是江南的阳春面!果然,一附庸“江南”,什么都会雅致起来。说到雪里蕻,便会想起一众传统的“菜”肴,黑菜粉丝、咸菜豆瓣汤、蘘荷炒毛豆、荠菜春卷等等。黑菜平贴地面,里下河一带谓之“塌苦菜”或是“黑塌菜”,此菜味较苦。待到经霜,菜叶边缘便会发紫,这时的黑菜吃起来便会略带一丝甜意。可炒、可炖,如若搭一点荤腥,比如炸砧肉或是腊肉,味道会滋润许多。而咸菜豆瓣汤,如果可以用到嫩蚕豆以及正宗的雪里蕻,而不是又黄又硬的豆瓣和普通的咸菜,那一顿饭便不再需要别的菜了,我自认为用这汤泡饭是极美的。蘘荷,微苦。不便宜,刚上市尤贵,甚至可按两卖。蘘荷主要是紫红的,还有一种淡绿的,更嫩、更香。我只见过用蘘荷炒毛豆的,我父亲极爱。西南地区似乎还有腌来做泡菜的,我不曾尝过。还有荠菜,其实多和肉搅在一起用作馅儿,春卷、馄饨、水饺……必须是田间挑的野荠菜才有香气,就像蒲芹,野的才有味。栽培的荠菜,又大又肥,像是菠菜,食之无味,口感极不扎实。不做馅儿的荠菜,可以焯熟剁碎了凉拌,和上香菇丁、茶干碎、松子,淋上点麻油和香醋,就是一道上桌的凉菜,这做法在江南江北都是有的。
夏月里,我和一位如皋的友人同去湖州采风,他轻笑着对我说:“顾,可是江南的大姓。你应该多追根溯源,多回江南看看啊!”听着他的话,我欣然大笑。这当然是调侃,我也当然没有深入研究过我的“顾姓”起源,但每当有人询问我的“家世”时,我总是简洁地说:我的父亲是个当过老师的记者,母亲是一名公务员,再往上的祖辈都是农民,世代生活在南通肥沃的土地上。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每当父亲在无锡或苏州偶遇那些有“顾氏”字眼的古宅时,他总是会驻足前行,眼中闪现出深沉的好奇与怀旧。也许,在他的心底,总盼望着能发现自家与某位历史上的文人有何脉络相连。我则常笑称,南通,既有长江,又有大海,中国除了上海,仅此一家,已经不赖了。从小时候在十字渠的小房子里,手持煤油灯钻研书籍的日子,到如今成为一个公家人,这不正是中国人喜闻乐见的那种浪漫与真实交织的故事吗?至于硬要证明自己是什么“汉室宗亲”,似乎就有些画蛇添足之嫌了。
我曾撰写过一篇关于外公的文章,描绘了他年轻时在波涛汹涌的长江上航行的日子。而我的外婆、爷爷和奶奶,将来也一定会写的,他们身上都有着太多值得我记录的故事。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经历都是历史的见证,如何能轻易地概括?夏目漱石讲:“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处必有暗;至于三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处暗亦多,欢浓之时愁亦重。”明暗徘徊之间,病痛似乎给我增了一丝对人生的眷恋。哪天病愈了,我又会到人生的什么年岁?我或不是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