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酱

我2013年旅居京都的时候开始看苏枕书作品，从《燕巢与花事》，到《京都古书店风景》《松子落》，一晃过了十年。她的京都书信系列也出到第三册，《京都如晤》《书问京都》，以及最新的《念念平安》。

从苏枕书与友人嘉庐君长达十三年的通信中，选取四十四封书信，记录了2011年到2023年的生活琐事、所思所想。里面有她分享给友人凭吊小生灵的诗句；有对日本人过圣诞新年的观察；有知恩寺古本祭的寻书趣闻；也聊韩国文学韩剧和当下社会观念的转变；深秋时节在家连夜削皮串吊干柿子的壮举。在长篇书信往来渐渐消失的快时代中，这些充满生活细节的信件，仿佛配方失传的古早味点心，尤其难能可贵。

书信中不乏一些关于日常滋味的小事，看似寻常，却是很好的风土人情记录。比如一位在上海生活多年回国的日本女性，发现许多中国常见的蔬菜这里没有，比如莴笋。她随即发现商机，专门栽培东瀛没有的中国蔬菜，建立微信群卖蔬菜，还定期播报莴笋生长视频，作者也网购了一份。

苏枕书在初秋的京都想念故乡的芋艿烧扁豆，同时也在春天想念香椿。不能接受香椿刺激气味的日本人，春日很爱带有苦味的山野菜，如蕨芽、蜂斗菜花苞、楤木芽之类，通常裹面油炸。人在异乡，食物是最大的乡愁，也是最想同好友倾诉的话题之一。

这一来一回中，恰好成了两地风物的美妙记录。苏枕书对书籍和历史有深厚的见解和造诣，即便是聊日常的书信，也常能见到引用相关的典籍片段和诗歌，如咏青团的《百草饼》、写猫的《咏梨花猫》。如同读曼妙且富有哲思的散文，带有清脆的节奏感，宛若春天最好时节的蚕豆和竹笋。

为了玩“草花游戏”，枕书特意去种了一株卷丹百合来做豹子，她说：“近年传统文化复兴，这些旧的玩具与技巧被人们记起，在各种汉服视频里频频登场，固然很妙。只不过，特意演出来的游戏和自然地玩着的游戏之间，尚有一定距离。”深以为然。

她还在信中介绍了一位画作带有中国审美意趣的女画家“野口小蘋”，以及有“半岛舞姬”之誉的朝鲜舞蹈家崔承喜。我对日韩社会不算生疏，但也只停留在浅浅的现代文学和流行文化层面，看苏枕书的通信集收获颇丰。她在古书堆里细细寻觅那些往昔的人物身影，看似枯燥的历史片段，化为一个个生动的形象和故事，皆由她以和友人倾谈的口吻，娓娓道来。

在Z世代人的概念里，书信早已成为一种十分复古的行为。我出生于80年代末期，读小学的时候还很流行交笔友，给素未谋面的人写信。后来亲历了数字变革，大学后人人拥有智能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提笔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用电脑写作业、发邮件，在手机上完成几乎一切可能的交流。

上一次写信是什么时候呢？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是在京都。契机是逛了老牌文房用品商店“鸠居堂”，寻到特别美丽的和风信纸，无论图样设计还是纸的质感，都令人很有写信的冲动。

买回来许多，不能仅仅放着观赏吧，便用它给远在开罗的爱人写信，抱着或许会寄丢的念头，给每一封写完的信都拍照留影。我们是多没有安全感的现代人啊，习惯了即时通信，习惯了讯息旁边甚至会带有“已读”二字，一封缓慢而渺茫的实体书信，反而要用相机二次保存才安心。

读《念念平安》的过程中，又勾起了我对这段写信时光的记忆。无论是手写信还是电子信件，能写长文并以长文进行交流的状态，在如今反成了异类。京都真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它会催化你重拾一些古早行为，挑选贺年卡手写后去邮筒投递、在寺院的二手书市买旧书、老老实实写明信片去预约寺院参观。

自己客居过京都两年时光，作者笔下的许多地名，于我而言也是乡愁一般的存在。住在关西，对奈良、滋贺、大阪、和歌山更熟悉，难免会怀有自然而然的“近畿”意识，对关西的私铁，尤其家门口会经过的线路格外眷恋。虽然离开京都已经许多年，时不时也会去旅行，但终究与常住的感觉不同。追读苏枕书的每一本书，也像是我内心对京都恋恋不舍的一种仪式感。

网购的莴笋一个月后才到，作者打趣道“仿佛买期房”，略带自嘲的可爱比喻，但味道不怎么样。深秋晾的柿干取一个分食，十分美味，要与六月泡梅酒一起列入“年中行事”。

正如后记所说，“这几年已经历了世界的不少变化……与美和爱有关的一切，倒是愿意反复重温。”《念念平安》作为京都通信系列的终结篇，保留下了重要与不重要的所有当下，平凡琐事也会带来巨大回声。

（3月15日下午2:40，南通市图书馆二楼将举办苏枕书新著《念念平安》读者分享会暨苏枕书著作展，苏枕书将亲临签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