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英国文学史上有一种说法：“高更不死，毛姆想死也难”，意谓只要高更的绘画作品经得住时间的考验，毛姆的小说也定会永葆长久的生命力。事实上，英国作家毛姆创作经典小说《月亮和六便士》，很大程度上是受到19世纪法国后期印象派画家高更作品的启发。从小说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身上，我们不难看到高更本人的影子。

毛姆最初决定借鉴高更的生平和作品来创作《月亮和六便士》，显然是受了高更的大型油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的启发，那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热情完成的哲理性艺术品。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高更画中人物形象的某种综合性暗示，正契合了毛姆小说中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的内心世界，思特里克兰德一生活动的轨迹仿佛就是对高更画作的精细诠释。也可以说这幅世界名画标题中包含的三个问题，正是毛姆写作这部世界名著的提纲。

“提纲”拟定好，毛姆接下来需将自己的审美标准寄托在一个来自现实生活的艺术典型身上，而与思特里克兰德表现出的极端反叛形象恰相符合的，只有高更。高更作为欧洲画坛后期印象派主要代表的三位巨匠之一，其作品中不时渗入象征主义因素，因而带有一种朦胧感和神秘性。毛姆自身有着极为丰富的人生阅历，在他看来，《月亮和六便士》的主人公从性格上来看，可作为原型的有两个选项：梵·高和高更。前者“浓度”太高，人生经历太过血腥，方向性也飘忽不定，虽能告诉人们“我们从何处来”和“我们是谁”，却无从解决“我们向何处去”这一大关节，因为梵·高一生没有去过真正的远方。而高更就不同了，他与书中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一样抵达过神秘的塔希提岛。高更的另一幅世界名画《我们朝拜马利亚》，可以看作是《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的前奏性作品。画幅中那几位在野外采摘水果的塔希提妇女，劳动的同时还在举行着神秘而虔诚的祈神活动，难道，她们就是那些作为高更创作灵感源泉的土著女子吗？

毛姆胸中有了高更，就能游刃有余地刻画思特里克兰德为实现理想一往无前的人生历程，写起来果然闪展腾挪，走笔如飞，底气十足。思特里克兰德与现实生活中的绘画大师高更确有许多相通之处，他迷恋上绘画，放弃证券交易所经纪人的优渥社会地位，像“被魔鬼附了体”一般弃家出走巴黎，全身心追求绘画理想，这种离经叛道的做法与高更离开喧嚣世界，远遁世外小岛如出一辙。高更在大洋洲的塔希提岛定居八年，然后又在多米尼克岛定居两年，这一时期他主要是专心致志地画岛上的土著女子，画她们的生活风情和信仰习俗，进入创作上的高度成熟期；类似地，思特里克兰德也表现得比较异类，他搭上一艘开往南太平洋的轮船，一踏上塔希提岛，顿感身心自由的美妙，那是一种找到家的幸福感。这样的遗世独立，把生命的家底全部倾注在一张张心爱的油画布上，毛姆说“他是一个惹人嫌的人，但我还是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不管怎么说，读者不能不佩服这个画家的天赋异禀与超常情趣。

由此看来，在文学创作中，脱离生活真实的纯虚构人物，即使塑造得再巧妙也难以真正打动人心。思特里克兰德这个艺术形象与高更的交集，便是出于对绘画艺术的忘我痴迷而毅然抛开富足的家庭生活与体面的社交关系，从循规蹈矩的证券经纪人嬗变为纯粹的绘画艺术守护者，并且终身无悔。也只有在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高更才能充分发掘涌泉般的创作灵感，将他的画笔推向巅峰状态，思特里克兰德也一样。

高更已逝，但他的艺术生命不会死亡；同样，毛姆给人类文学宝库留下的经典力作，亦将长久散发出醉人的芬芳。

“扬州八怪”考略

翻阅《中国绘画史图录》，我的目光较多地停留于清代前期以“扬州八怪”为代表的真正体现个体笔墨趣味的画家作品。

作为扬州画派中重要一支的“扬州八怪”，这一称谓究竟源于何时，历来说法不一。查阅多种资料后可基本得出结论，最先提出“扬州八怪”说法的是晚清画家汪鋆（1816—1886），他于光绪九年（1883）纂成《扬州画苑录》一书，书中首次出现“扬州八怪”一词。

“扬州八怪”乃清代康雍乾年间活跃于扬州一带的八位书画家的总称，至于是哪八位，没有定论，我比较相信李玉棻《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的说法：郑燮、金农、汪士慎、黄慎、李鱓、李方膺、罗聘、高翔。根据其他一些说法，被称作“扬州八怪”的书画家还有好几位，陈撰、华喦、高凤翰、边寿民、李葂、杨法、闵贞都曾入围，加上前面八位共有十五人，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却耿介孤傲，常寄情笔墨，借书画直抒胸臆，很好地借鉴和继承徐渭、朱耷（八大山人）、原济（石涛）等人的精品力作并有所创新，取得的艺术成就都不容小觑。

与汪鋆同为江苏仪征人的李斗（1749—1817）写过一本《扬州画舫录》，名气远超《扬州画苑录》。书中虽没有“扬州八怪”的专门提法，但关于这八位画家的资料散见于各卷，其中对郑燮（板桥）和金农（冬心）二人着墨较多，并在多处出现，显示出较大的关注度。其中不少独到的纪实和见解不见于他书，因而具有较大的史料价值。

另外，我想“八怪”并不一定是确指八个人，这个“八”也可能是约数；至于“怪”，后人臆断为性格怪异，其实是指他们的画风另辟蹊径,在传统眼光的人看来，当然就显得“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