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香
我与《唐五代诗全编》的缘分
2017年,我在复旦大学跟从唐雯老师攻读中国古典文献学硕士。时值复旦大学112周年校庆,学校举办了“人文社会学科传世之作学术精品研究项目系列学术报告会”,其中就有陈尚君老师的《唐五代诗全编》,那是我第一次系统了解《唐五代诗全编》(以下简称《全编》)。据陈老师说,他将对唐诗全部文本作彻底清理,以充分揭示唐诗文本形成、刊布、流传中的多歧面貌。占有文献之丰富,全书体量之巨大,均超乎我们想象。
其实知道陈尚君老师,还要更早一些。我的本科论文指导老师陶绍清师是陈老师的博士,故而常常听陶老师提起陈老师。后来,作唐代墓志相关的毕业论文,陈老师辑校的《全唐文补编》是我手头常常要翻阅的书。
第一次见陈老师,则是研究生入学后。在陈老师为本科生开设的唐诗课课前间隙,我怀着敬畏的心情上前和陈老师打了招呼。此后,无论是在陈老师面向中文系学生开设的公开课上,还是他和自己的博士生的读书讨论会上,都能听到陈老师分享《全编》编纂过程中的新近研究成果。其间,我有幸陆续收到陈老师的赠书多达十余种,多是其历年唐诗研究之新发现。兴奋之余,我也暗下决心,一定要约陈老师做一本好看又好读的书。
回想第一次听陈老师讲《全编》,我还是一名研一的学生。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年多后,我将成为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一员,一年后就投身进了这部大书的编校工作中。
4年编校之路告一段落
2012年春,北京召开古籍工作会议期间,陈尚君教授向时任上海古籍出版社总编辑赵昌平先生提出重新整理《全唐诗》的计划,并向其展示了手提电脑中编纂的进展情况和学术追求。此事很快得以落实,双方签订出版合同。
2020年6月30日,陈老师赴上海古籍出版社原社址瑞金二路272号,与项目组编辑进行来稿前的体例交流,并于当年10月20日交来第一批稿件。至该年底,编校工作正式启动。如今,书成已在新址号景路,不免感慨。
项目初由时任编辑室主任的刘赛统筹,后移交编辑室副主任戎默负责,前后参与审稿的编辑有8位。其间不乏经验丰富的编辑,如奚彤云总编,袁啸波、黄亚卓编审,常德荣副编审等,也有像彭华这样的年轻编辑。此后,因种种机缘,我前后承担了正编部分319卷的初审工作,篇幅占全书的四分之一。于我来说,是幸运,是压力,也是挑战。
2022年4月到6月间,我全力投入到白居易集的审稿工作中。作为唐代写诗最多的诗人,白居易留下了近3000首诗。其所作讽喻诗以《新乐府》五十首、《秦中吟》十首最为有名。《新乐府》中,如《新丰折臂翁》等,不仅诗文长,白的自注也多,加之《全编》所用校本丰富出校极多,常常半个小时下来,我只能完成一两页的校勘。
校勘底本、查核文献、统一体例等,从原稿到校样,到试读本的两度面世,再到最后定稿,其间种种,绝非易事。4年间,编辑常常与陈老师就书稿进行线上和线下交流,项目进度会不定时召开,奚老师等人经常往返于上海古籍出版社和复旦之间,运送双方需要处理的稿件。其间,陈老师也从未止步不前,而是在不断完善和修改。重换底本、增加新的校本等,都是为《全编》达到学术前沿之水平所作的努力。
一次编校交流中,陈老师当面提到,每每看到我在原稿上标注的铅笔提疑,他都会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对待。这实在是让我诚惶诚恐!7月书稿下印前,陈老师携夫人孔沂澜老师来社,做最后校审。言谈中,孔老师戏称,陈老师见到出版社的编辑,就像小朋友见到班主任一样。从中可以见出,陈老师对这部大书的负责和重视,以及对出版社编辑的尊重和信任。
40余年唐诗研究之路仍在行进
据《全编》前言,陈老师最初接触《全唐诗》,是读到《南京师范大学学报》1979年1期所刊孙望《全唐诗补逸》一文,该文选录六十多首唐诗,因其间似有相识者,于是陈老师利用上海书店影印版《佩文韵府》所附索引,检出有八首见于《全唐诗》,故写成平生第一篇具有学术意味的短文《关于<全唐诗补逸>中几首诗的误收》。此或可作为陈老师40余年唐诗研究之路的开端。
此后,陈老师先后写成《杜甫为郎离蜀考》(《复旦学报》1984年1期)、《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辨伪》(与汪涌豪合作,1995年9月,首次在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国际研讨会上宣读)等文,多有新见。1992年,出版《全唐诗补编》,较《全唐诗外编》,新增佚诗四千余首,对唐诗辑佚工作意义重大。
自陈老师决定以一己之力编纂《全编》以来,他朝兴夜寐,思虑耗竭,工作强度与难度之大远超常人所能想象。光华楼27楼亮到深夜的灯光,和陈老师骑着自行车飞奔在本北高速的身影,记录下陈老师数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状态。因依靠电子文本写作,文档繁复众多,诗人及诗歌文献盘根错节,牵一发则动全身,故而是书之成,全凭陈老师一人之力,绝无假手于人。编校过程中,我们常常惊叹于,陈老师是如何以简驭繁,编就这么一部体大思精的大书来。
是著无论进入出版流程前,还是整个编校过程,乃至图书出版后,陈老师常常将“幸运”和“感谢”挂在嘴边。用陈老师的话说,他亲身经历了唐诗研究的黄金时期,此间学风变化,学术建树,稀见文献的发现,数据库为文献检索提供的便捷,电脑文本写作可以反复修改并保存,以及诸位师友和出版社的帮助,皆有助于是书之见成。由此亦可以见出,陈老师作为一代学者的谦逊。
全书编纂过程中,陈老师始终以“让唐诗回到唐朝”为宗旨,坚持“求全、求真、求是”的原则和目标,秉持导师朱东润先生向其展示的学术应追求的格局气象。希望借该书对曾经认识的前辈、同事和年轻学者等一代到两三代人的工作予以总结。陈老师在朋友圈对《中国文化三十年精要选编》予以高度评价,认为其能弘扬中华文化、提升民族正气、开拓学术疆土、引领风气变化。私以为,这句话用来评价《全编》亦十分恰当。
8月6日,《全编》第一套样书送社,陈老师即兴发言提到,希望在有生之年还有对此书再做修订的机会,这一工作,在定稿以后已经在关注,比如原来用到的一些文本可能还不是最好的,一些新见到的善本也在比较,有所记录。相信是著之成,只是陈老师40余年唐诗研究之路的里程碑,而绝不是终点。